第1章 重生飛揚年代
蘆葦頂,工字梁,石灰牆,大瓦房……
睜開眼,看見這熟悉的一幕,吳濤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許是中年危機的緣故,最近他總是會夢見相同的一幕,仿若靈魂出竅,溯着時光的河流逆行而上,回到飛揚的少年時代。
夢見的那一幕,一次比一次愈發清晰。那是中考那年,他獨自借住在校外水利站宿舍里,每天清晨醒來都會看到的場景。
不過他已經見怪不怪了。因為他知道這一幕是虛幻短暫的,只要閉上眼睛,再度醒來,就會回到現實中來。
閉眼,默數一二三,再睜開,咦,怪了!
這一次竟然無法回到現實中了。雖然他的中年時代充滿了很多遺憾,以及不堪回首的往事,可這畢竟不科學!
對於這未知的狀況,吳濤有些慌亂,他注意到牆上的手撕日曆上印着:1995年5月12日,乙亥年,辛巳月。
這一天,是中考填報志願的日子!
正是這次錯誤的選擇,導致他後來失敗的人生。
所以今天是他人生的重大拐點,無比重大!
對於後世的初中生來說,也許無法理解,中考志願的填報如何會成為人生軌跡的重大節點?因為他們覺得,重點高中,普通高中,然後職業中專,這是毋庸置疑的選擇順序。
但在1995年,即中專公費制度取消前兩年,在全國很多欠發達地區,如北江市,中專院校,是凌駕於重點高中之上的、諸多優秀農村生源的第一選擇。
原因很簡單,一是因為它學費很便宜,二是工作包分配,甚至可以分配到一些不錯的單位,譬如郵電類中專生分配到當時的郵電局,也就是後世分裂為郵政局、電信局兩大巨頭的前身。
這樣的誘惑,對於家境拮据的農村娃來說,是無可抗拒的。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農村娃從小就有這樣的覺悟,用公家(國家)的錢學一身本事,然後參加工作,分擔家庭負擔。
吳濤就是其中的一員。
只可惜時代變化快,他萬萬想不到,在他畢業前一年,伴隨着中專公費制度的全面取消,曾經炙手可熱的中專畢業生,轉眼變得姥姥不疼、舅舅不愛。
世人總會輕飄飄地感嘆一句,這時代變化快。可當有一天它真的落在自己頭上,顛覆三觀都算輕的,摧毀生活信念的比比皆是。
畢竟一個農村家庭辛辛苦苦培養十幾年的苗子,說沒用就沒用了,尋常人家怎麼能受得了?
不過吳濤是幸運的,由於成績優異,他搭上了工作包分配的末班車;但同時他又是不幸的,進入郵電局沒多久便遭遇郵政和電信分家。由於選擇失誤,他千辛萬苦地留在了名為國企、實則很快沒落的郵政。
自以為香餑餑的鐵飯碗,轉瞬變得雞肋。隨後一批頂着本科光環的畢業生湧入,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上升之路。努力是徒勞的,因為學歷已經成了他上升路上的第一道門檻!
毅然辭職,離開北江,來到金陵,一邊打工貼補家用,一邊報考成人本科。吃過的苦可想而知,受過的累無人可訴。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守得雲開見日出。然而就在他剛剛小有所成之時,突遭家庭劇變,再度一貧如洗……
幾番蹉跎至今,日子平靜之後,他已然邁入中年。
他常常想到,如果那次報考中考志願,他不被家人的期望而左右,去遵循自己內心的選擇,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一聲嘆息,吳濤回過神來,奇怪道:這‘夢境’怎麼還在?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道直擊靈魂的聲音:“吳濤,你起了嗎?”
吳濤身形劇震,竟然是她!即便明知是在夢中,面對聲音的主人,他依然難以自持。
不多時,一張完美的瓜子臉出現在紅漆木製的窗台上。那長長而整齊的劉海,純凈的笑靨如花,宛如一記RPG火箭筒,近距離一擊即中,精準地打中他內心深處的唯一軟肋。
“嗯,安蓉,我起了,你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好。”
顧不上繼續分辨夢境的真假,吳濤匆匆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冰涼斑駁的水泥地面上,一股涼意直衝腦門。
渾身打了個激靈,就像是夢裏受驚醒來,吳濤發現,眼前這一切並沒有變。
這次的夢格外漫長!可一想到即將面對她——那個魂牽夢繞了半輩子的無敵少女,不管有多漫長,都是值得的。
“你動作快點呢,今天統一填報志願,可不能遲到,我就在外面等你。”安蓉的聲音傳來,濕濡間帶着不容置疑。
“知道了。”
麻溜地提上的確良長褲,扣好純手工牛皮腰帶,套上格子短袖襯衫,吳濤快步來到門口的鐵藝洗臉盆架旁。
提起紅色水桶,倒了大半瓷盆井水,隨後捧起一掬水,小心翼翼地濕了濕臉,同時心底暗自禱告:千萬不要在這時候醒來,我還想見見她的音容笑貌……
涼意入心扉,吳濤激動着感謝上蒼,謝謝你如我所願,讓美夢繼續。
抬起頭來,臉盆架上的鏡子裏,露出一張稚嫩的國字臉,嘴角的鬍子細密泛黃,黑黢黢的眼神格外清澈,依稀多了一絲滄桑。
感謝你少年陽光,帥氣依舊,給了我最大的勇氣。
就要開門了,吳濤站在門后,少年的心撲通撲通直跳,久違的心動感覺。深吸一口氣,正要打開房門,忽然右手停頓在鎖扣前。
稍一遲疑,他回身掬起一小捧水,濕了濕髮絲后,打理出一個騷氣無比的偏分髮型。
紅漆木門應聲而開,安蓉俏然轉身,一襲湛藍色連衣裙,兩條纖細半筒白絲襪、一雙乳白色涼皮鞋,配上那似嗔含笑的嬌妍面龐,一如記憶中那般生動而完美。
“安蓉,你真漂亮!”
少女瓊鼻一挺,嬌嗔道:“油嘴滑舌!快走啦,馬上就要遲到了。”
五月的陽光有些刺眼,吳濤隨着安蓉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邁出走廊,生怕這真實的夢境,一見光就煙消雲散。
好在,並沒有。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賓湖區水利站的大門,整個街區的喧鬧頓時撲面而來。
冒着黑煙的拖拉機轟鳴,騎車少年的跋扈尖叫,混雜着街道兩旁的叫賣聲,構成一幅鮮活的90年代城郊生活畫卷。
這一刻,吳濤突然意識到,這不是虛幻的夢境,而是真實的世界。
‘難道我重生了?’因為只有這種可能,才是最合理的解釋,儘管它並不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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