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2-14:地上地下(2)
琳茜再次面對眼前這個闊別五年的舊友時,仍然頗有遲疑。她雖然鼓起勇氣走進了病房,卻在見到那個少年之後便雙足發軟,甚至連說話的力氣也很難提得上來。
“路調停員,麻煩你們先迴避一下……我有很多事要找這傢伙談。”琳茜難得地用較為禮貌的語氣跟路有為他們說了話。
“沒事,我們正好要去吃早飯,不打擾你們了——”路有為回答時的語氣依舊充滿了那種讓自己火大但卻完全沒轍的散漫,然而這時琳茜卻連翻白眼的心情也拿不出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那三個人走出房間時,蒂芙妮似乎回頭看了自己一眼。
——不過管他呢,現在這裏只剩下自己和戴維兩個人了。
在持續了將近半分鐘的沉默之後,戴維居然首先打破了沉默:“你是來嘲諷我的嗎,琳茜?”
這句話里字裏行間的怨懟讓琳茜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過她並不打算像上次一樣逃離,哪怕註定是徒勞無功,她也必須把話給說完:
“不……我只是不想讓你再這樣下去了……”
“啥?”戴維一下子起了勁兒,抬高嘶啞的聲音道:“你不想讓我再怎樣下去?琳茜大小姐,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啊!”
琳茜被這個曾經的玩伴震得目瞪口呆,甚至連雙腿和手掌都打起了顫——不過她並不願意就在這裏退縮,眼下留給自己的機會並不多了。
“聽我說,戴維。”她強迫自己恢復了平靜,道:“你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這座城市以外有更好的可能等着你。你自己也清楚不是嗎?如果失去格林斯潘家族的庇護,你做的那些事足夠讓自己在聯邦監獄裏被關到一百年以後!現在退出還來得及,我可以拜託華西爾會長幫你洗刷罪名……至少這樣你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下去。”
然而,戴維似乎對此全然不以為意,他在乾澀的喉嚨里悶哼了兩聲,接着頗為不屑地道:“正常人?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什麼是所謂的正常人?那些朝九晚五,掂着一張虛偽的面孔,成天在網上爭執不休,線下卻跟個飯桶一樣,飽食終日,終其一生對這個世界全然沒有任何貢獻的中產階級;還是說,是像你們一樣的,為骯髒的國家利益疲於奔命,所謂的世界和平維護者呢?”
眼見琳茜不再吭聲,戴維便繼續說了下去:“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一直以為你多少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不會染上那一套虛偽——可惜,你也跟他們一樣,根本就沒想過要留下來——你們走了以後,我這種窮孩子只能靠着日復一日的,老鼠般的勾當在這座破敗的城市活下去……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在我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又在哪兒呢,小魔女?”
“小魔女”,這是從小向別人吹噓自己以後一定會成為新任大女巫的琳茜從別人那兒得來的綽號,來自一部當年在網飛上熱播的東瀛動畫《小魔女學園》。然而隔了這麼多年,這個外號聽上去卻頗為諷刺。
“對不起……”琳茜沉聲道:“但是我現在——”
“你現在什麼?你現在也救不了我,琳茜。當年如果沒有格林斯潘先生的幫助,我肯定會死在那群毒販的追殺之下,那個時候你在哪兒?過去那些朋友們又在哪兒?”戴維苦澀地笑出聲來:“我已經做好了放棄自己的打算,如果最後FBI會沿着調停協會給出的線索從我這裏查起,解決的辦法也很簡單……”
說著,戴維突然從一旁的抽屜里拿出了一支注射器,隨後抬手便向自己的脖頸刺去!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琳茜早已將擱在裙子旁邊的魔杖抽了出來——她以一個標準的快速制敵起手式射出一道機械能魔法,將那支注射器打飛到了一邊。
那玩意八成是氯化物,見鬼,他到底是從哪裏搞到這個東西的?
“住手,戴維!”琳茜喝道,她的兩根捲曲馬尾也因為情緒不穩而顫動起來。
聽見房間裏的動靜,守在門邊的警察和醫務人員第一時間便沖了進來——琳茜顫抖地舉着魔杖,戴維的手因為被能量魔法傷到而血流不止——那並不是多嚴重的傷口,但此刻簡直讓小女巫感到心如刀絞。
在警察和醫務人員聯手的壓制下,戴維激烈地掙紮起來,並用那張充滿怨恨的臉龐望着自己,扭曲臉上的肌肉笑了起來:
“你以為你是在救我嗎?哈?你以為你是在救我嗎?!!!!!”
琳茜被那副表情嚇得張目結舌,手中的魔杖差一點都握不住了。她顫顫巍巍地向後退去,並關上了房門。
【鎮靜劑,快!】
有一個護士喊了起來,隨後戴維的掙扎便在一陣高峰之後逐漸平息,顯然鎮靜劑已經起到了效果。
有那麼一瞬間,偌大的醫院裏只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琳茜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哭了出來,她沿着牆壁緩緩坐下,雙手絞在膝蓋上,把頭埋在懷裏,任憑眼淚傾瀉而出。
“我真是個混蛋……”
少女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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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教官前來醫院接人時已是黃昏時分,儘管醫護人員認為路有為還需要療養一段時間,但現在任務沒完成,他也沒心情繼續呆下去了。
況且早上吃完飯後看到琳茜一個人在牆角哭得雙眼紅腫,讓一向不喜這種場面的路有為頗為不適。加上他並不覺得自己現在能勸得動這孩子,只好打電話讓藍旗小組的其他三人過來安慰了她一番。
瑪爾芬上去擁抱她時,小女巫的整個腦袋都快埋進了金髮獸人少女的胸脯,路有為不由得感嘆起後者偉岸的尺寸。
調停員們迎着暮色離開了盧普區北部,回到帕莫爾家園酒店后,路有為趁着這個空隙陪馬修教官在人頭攢動的街道上抽起了煙。
“我說,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煙抽到一半,馬修教官突然看着眼前走馬燈一般的人群道。
“隨您便,只要別是什麼太過分的事就行。”路有為吐出一口煙氣,道。
馬修教官長吁一口氣,說:“我在離開芝加哥之前,想去看一下米莉亞,那孩子估計很久之後才能見得到了。”
路有為從教官的話里聽出了不少遺憾——儘管只認識不過幾天,他談到米莉亞的時候,就跟提起自己的某箇舊識沒什麼區別。
“您的意思是,讓我跟您一起去唄?”
“沒錯。”馬修教官沉聲道:“按理說她對你的印象頗為深刻,離開之前再見見也無妨,不是嗎?”
路有為抽完了煙,隨手用物質魔法將煙蒂分解成飄散的碎屑,道:“OK,我答應您,明早去的時候叫上我就成。”
說完,路有為便回身走進了酒店大門。
回到房間時,蒂芙妮正在翻看着一本某個攝影大師拍攝的,名叫《餘波》的9/11事件攝影集,路有為雖然疲憊到一躺上床立刻就能睡着,但他還是湊過去瞄了眼。
“這是——?!”
他驚呆了,那是一幅非常漂亮的照片,在暮色中,一位梳着淺栗色長發,穿着印花連衣裙的美麗少女正抱着一束花匆匆前往世貿中心廢墟外的祭拜點,人們會集中在那裏為死者獻花。
而那個少女,分明就是米莉亞.塞萊斯汀本人——儘管年輕了幾歲,但路有為還是能毫不費力地看出來。
“哦,你看上去很驚訝嘛,路先生。”趴在床上的蒂芙妮回過頭來,對自己笑着說。
“那可不——這個人真的是米莉亞小姐?”路有為問。
不可能,那場襲擊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如果照片上的米莉亞有十七歲,那麼現在她怎麼著也應該是個中年婦女了才對。
然而她現在看上去,最多也不過和路有為年齡相仿,這太不正常了。
“告訴我,米莉亞她到底是什麼人?”路有為皺着眉頭對蒂芙妮說道。
眼前這個貓科動物一樣的嬌小先知翻過身來,啪的一聲合上厚厚的攝影機,搖頭晃腦地對自己道:
“米莉亞.塞萊斯汀,可是我原來的同行——也就是說,她曾經是一位先知啊。”蒂芙妮搖了搖頭:“這可是你自己想知道的,路先生。為了不節外生枝,勸你還是不要隨便跟別人說比較好。”
路有為沉默地走到床邊坐下,雙手搭在腿上久久不語——世界的秘密,彷彿一片茫茫大海般深邃,今後的路途尚遠,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看到多少埋藏於陰影之中的秘辛。
“我知道,我不會跟別人說的。”路有為走到牆壁上內置的櫃枱邊,給自己倒了杯水,說道:“你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