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入青竹門
凈修的腳步加快跟着悟塵師太飛速向山林中間躥去,景歡只覺得自己瘦小的身子磕在凈修單薄的背上,都有些生疼。
“磔磔……悟塵師太,腳程好快啊……”白刃的聲音利劍似的穿透景歡的耳膜,她不禁捂住耳朵“啊”了一聲。
悟塵師太已經站定下來,凈修將景歡放下不滿地瞪了她一眼,景歡捂着耳朵委屈地看着悟塵師太和凈修。那聲音繼續在樹林間遊盪着,景歡只覺得渾身都要被割裂,突然背後一熱,卻是悟塵師太伸出一隻手貼到她的後背,溫熱的氣息鑽入她的身體,白刃的笑聲漸漸沒有那麼刺耳了。
“凈修,帶着她離開。”景歡只見悟塵師太將懷裏的人往凈修懷裏一塞,然後她才提高了聲音長吟了一聲,“阿彌陀佛……”
淳厚略蒼老的聲音悲憫悠長,與那陰笑聲融合一處,仿若湖水包圍了山石,柔剛相調,那些刺耳的聲音徹底消失了。這時凈修瘦小的身影已消失在密林盡頭,景歡毫不猶豫躲到一棵大樹后,看着一道白影電光般閃到悟塵師太面前。
“悟塵師太,人呢?”
“哼,白施主,你這話奇怪,什麼人?”悟塵師太冷哼了一聲。
白刃“咚”一聲將身後的人扔到地上,景歡探頭看去,可不正是何家的何遠?何遠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哼唧了幾聲才哭着說:“師太,救命啊!”
景歡看不清悟塵師太的表情,只聽她沉吟問道:“白施主,如果貧尼沒記錯,我們同處江湖幾十載,倒沒什麼瓜葛吧?今日一直尾隨貧尼到此,是何用意?”
“嘿嘿,明人眼前不說暗話,想來師太也知道白某現在在為朝廷效力,吃人俸祿總要為人辦事。今日白某小主子在杭州突然失蹤,白某等人日夜兼程跟蹤才在清源縣找到蛛絲馬跡。”
“那跟貧尼有何干係?貌似剛才在官路上殺人害命的是你們這些所謂吃朝廷俸祿的人吧?”
“呵呵,師太誤會了。你說!”白刃一腳踩到何遠的頭上,“告訴師太你剛才的話。”
“嗚嗚……小人說……”何遠嗚咽着,“小人也不清楚,只知道我們家三爺吩咐將家裏的五姑娘送給青竹庵,說什麼……什麼五姑娘心生右相,必須舍入佛門,才能保家族平安,還說什麼,青竹庵的弟子都是一些心生右相的特別女子。”何遠半張臉被踩在地上,最後猶能說的這麼利索,景歡更鄙視地看了他一眼,的確是小人!
“嘿嘿,師太聽明白了嗎?正好我們家小主子有這麼點心生右相的特別之處。白某追過來也只是想問問師太,是否見過人將一個兩歲多心生右相的女孩子送到青竹庵?”
“阿彌陀佛,青竹庵才佛門清凈之地,怎麼會收容拐騙而來的女子?”悟塵師太平靜回答着,“貧尼沒見過。”
“白某不是不相信師太,而是事關重大,所以……還是請師太答應白某跟隨師太入青竹庵一趟如何?”
“哈哈……”悟塵師太大笑起來,“白施主說話真是可笑,當我悟塵是什麼人了?”
地上的何遠卻嚷道:“白大俠,你們要找的人肯定在青竹庵,她們這群尼姑鬼鬼祟祟的,根本就沒有人知道青竹庵在什麼地方!”
“知道在哪裏又如何?有人敢闖嗎?”悟塵師太譏諷一笑。
白刃目光陰惻,猶豫着。
悟塵師太卻突然叫了一聲“不好”,抽身欲走,白刃卻身形驟起擋住了悟塵師太,“師太,我們還是先說道說道的好。”
說話間,兩人已纏鬥一起,景歡眨巴着眼睛,分不清白影灰衣,只能看出白刃用一把明晃晃的刀,而悟塵師太則用拂塵,這時卻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女子尖叫,便再無生息。
只聽悟塵師太低喝了一聲,飛身掠到樹上,而景歡眼前白影一閃,陰寒的刀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驚呼一聲,一個狗吃屎趴倒地上,只聽見頭頂上“噌”一聲刀入樹榦的聲音。
景歡抬眼,卻看悟塵師太從上而下,揮掌罩向白刃,白刃躲避不及,回身伸掌,兩人雙掌相擊“砰”地一聲,卻又迅速分開,悟塵師太退了半步,而白刃卻退了兩步。“走!”景歡只覺得身子一輕,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捲起,身子騰空就飛了出去。
悟塵師太夾挾着景歡跳上樹梢,施展這輕功向剛才聲音的來源飛去,她的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緊張的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悟塵師太帶着景歡飛速地躍進一個山谷,鑽入更深處,直到一處溪流旁,她放下景歡,摸着地上濕漉漉的草,雙眉緊皺。
“師太,是凈修姐姐遇到危險了嗎?”剛才那叫聲景歡都聽得分明,是個女子。
“嗯。”悟塵師太起身,抱起景歡,繼續沿着溪流向山谷深處掠去。
不過剛掠過幾丈,就聽見一聲細細的叫聲,“二師伯,我們在這裏。”悟塵師太站定,景歡一扭頭便看見旁邊的人高的野草后鑽出凈修瘦弱的身體,懷裏還抱着那個大斗篷,“嘻嘻,二師伯,你是不是以為我遇險了?”
景歡明顯聽見悟塵師太鬆了口氣,“凈修,剛才不是你在呼救么?”
“是我叫的,但不是呼救啊!”凈修得意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那個笨蛋,一瓶噬心散,就搞定了,我不過故意裝弱叫了聲而已。”
“善哉善哉!”悟塵師太放下景歡,卻突然跌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啊,師伯你受傷了?”凈修驚呼一聲,將懷裏的斗篷放到地上,跌跪到悟塵師太面前,慌張地從懷裏掏葯,“師伯,我帶了還心丹,給你吃一顆。”
景歡看着眼前灰色的斗篷,伸手偷偷扒開一條縫,斗篷里不正是一個熟睡的兩歲多小女孩,長得眉目如畫甚為可愛,讓人忍不住伸手想在她臉上捏一把。
“五姑娘,你在做什麼?”景歡的手應聲迅速抽回,原來是凈修已經喂悟塵師太吃了丹丸,伸手將小女孩又抱在了懷裏,“我們得趕緊入谷回庵,不然那些人追來就麻煩了。”
景歡茫然地跟在她們身後繼續向密林深處行去,心中的疑惑卻更大了……不過此次走的並不遠,沒一會她們就拐到山谷最深處山澗盡頭的一塊巨大石柱前。
景歡揉着被荊棘幾乎全部割爛掉的腳,問道:“師太,我們到了嗎?”
一路上都未再說話的悟塵師太向景歡看來,景歡看着她難測的目光,不由後退了一步,只聽她緩緩說道:“何施主,一路上的事你都經歷過了,就差最後一步我們就入青竹庵了。你年紀雖小,貧尼卻看出是個異常聰慧的孩子,所以我得告訴你一句,入了此門,便再也回不去了。你可要繼續跟着我們走?”
景歡眼睛轉動着,打量着四周,四周峭壁如削,樹木高大濃密,四周安靜的仿若能聽見山林深處野獸的嘶鳴之聲,她回想着路上的一切,恐懼漸升,眼珠子轉了幾轉,便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也不理悟塵師太,更不管凈修跺腳勸她不要哭的聲音。
景歡胡亂用袖子抹着眼淚,嘴裏還念叨着:“娘,娘……”眼角卻沒忘記偷偷打量着悟塵師太的表情。
果然,她看着景歡的無賴相,不由皺起眉頭,眼角的無奈之色盡現。
“師伯,我們就趕緊回去吧,何五姑娘不過才四歲呢,哪裏懂的那麼多?”凈修拉着景歡替她擦着眼淚向悟塵師太說道。
悟塵師太道:“不行,她已經四歲,能記事了。”悟塵師太臉上的肅殺之色已經淡了下去,“雖說她是家人親自送來的,這儀式卻是不能缺的。”
景歡依舊哽咽着,拉着凈修的說只嚷着害怕,凈修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一會師伯不管讓你答應什麼,你點頭就是,知道嗎?”
景歡茫然地看着她,裝作不懂,直到她又說了一遍,她才茫然地點了點頭。
悟塵師太飄到景歡面前說道:“現在貧尼問你一句,你可以願意繼續跟我們走?”
景歡趕緊點頭,“師太,我娘被壞人打死了,何遠也不見了,我害怕……”
“好!那你發誓,入我青谷,便一生效忠我青竹門,一切以我門利益為中心,以我門榮辱為榮辱……”
景歡看着她蠕動的嘴唇,忍不住破啼而笑,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三個代表?
凈修見景歡笑了,鬆口氣,晃了晃她的手臂,“快答應是!”
“是!”於是景歡便乾脆地答應了聲是,“我景歡發誓,入青谷,效忠青竹門!”
景歡看着悟塵師太臉上浮現的笑容,心裏放鬆了許多,其實這場入門效忠遊戲,在她還沒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已經規劃好了的,她不過是順着那個一無所知的何家的意圖,走進青竹庵這個未知世界罷了。
現在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她們拐到大石后,推開層層荊棘,鑽進一條一人多高的石砌秘道。凈修打開火摺子,沿着石道她們走了大約兩柱香的功夫,眼前的光線漸漸明了。
穿過秘道,她們便走入另一個山谷,山谷中樹木稀少,卻遍植青竹,初春的季節里,眼前都是蒼鬱一片,讓人心情都市愉悅。原來那條秘道是貫穿了兩個山谷的通道,景歡仰頭環顧四周,都是高聳的山石,這原來是個四周封閉的山谷,難怪何遠說外人根本不知道青竹庵在什麼地方。
景歡從出了石道,身體就虛脫了般一步都不想走了,凈修只得又將那女孩交給悟塵師太抱着,背起了她。
景歡一直努力不讓自己疲憊入睡,默默記着所走過的一切路。遍植的青竹曲折的小路,很容易就讓人迷失了方向,她不一會兒就迷失在其中了。
在景歡還努力分辨竹林的東南西北的時候,悟塵師太帶着景歡來到一座青瓦小廟前,門前的石階上都有着青綠的石苔,清冷的庵廟和碧青沙沙的竹林融為一體,天然一處境遠情深的古意桃源。青磚的院牆延伸至竹林深處看不到邊緣,看似小巧的廟門後面似乎隱藏着巨大的秘密。這便是景歡對青竹庵的第一印象,幽靜神秘。
凈修放下景歡,呼了口氣,“到了!”輕快的聲音讓她從疲憊中清醒幾分,突然凈修壓低聲音說,“一會你聽,掌門師伯肯定要說話了……”
話未完,“阿彌陀佛。”就聽院門內突然傳來一聲佛號,“師妹,客人來了,先進來再說吧。”那聲音仿若就在耳邊,可等細聽,卻又似乎在竹林深處,似輕非沉的聲音,悲憫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