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入道
?天剛蒙蒙亮,顧昭便醒了,還未到辰時,顧昭醒來后便又打坐一會,這才穿衣洗漱,開了門往院門口而去。
張連生果然已經在院子門口等着她。見她來了,笑道:“顧師妹。”
“張師兄。”
“陸師弟還沒來,我們且再等一等。”二人一邊等陸無名,一邊閑聊。
從張連生口中,顧昭得知,先前青霄長老只有張連生一個弟子,“自己”是月余之前被青霄長老帶回來的,青霄對門中報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因為合她眼緣,遂帶了回來,測了仙根之後便暫且住在外門,等青霄長老選完弟子,她便和其他幾人一同來到三清樓,正式成為青霄長老的弟子。
不一會,陸無名也出現在門口,遠遠地看到顧昭和張連生等在門口,一路小跑過來,在二人面前大口喘着氣道:“是我來晚了嗎?”
顧昭喊了一聲陸師兄,張連生則搖了搖頭:“是我們來早了。”
“既然人齊了,我帶你們去演武堂。”
演武堂分為兩部分,一處學習武道,一處則給弟子們相互比試切磋提供場地。張連生帶着顧昭和陸無名二人見過教授二人武道的陳長老,並將青霄長老給他們二人做的安排也一併告訴了他。
陳長老對着張連生一個弟子,態度也很是恭敬,當下便表明會盡心教授二人,不叫青霄長老失望。
見過陳長老,張連生便帶着他們回到主殿前的廣場聽取今日的講道。
今日講道的仍舊是那個面容平淡的中年男子,他依舊和昨日一樣盤坐在地,講的卻是他修行路上的經驗見聞,以及自己的生平經歷。
“……世有三千大千世界,一芥子為一小界,一千小界為一小千界,一千小千界為一中千界,一千中千界為一大千界。大千世界已不知凡幾,更不用說小千與芥子……我最初踏上仙途時,和你們大多數人的年紀相差無幾,我修鍊極少有瓶頸,等到三四十歲,便自覺已經站在人間頂峰,我熱衷往來於俗世和修士之間,為自己能有當日成就沾沾自喜,直到我來到門中。”
“陰差陽錯之下,我知曉了一些事情,明白這世間有無數界,並且我所處的這一界很有可能不過是個小界。”
廣場上一片嘩然。那中年修士無悲無喜,不為所動,依舊講下去:“自從得知天外有天,我每一日都希望能突破此界,尋找他界,但直到今日,我仍未成功。”
“我不是這樣做的唯一一個,我之前亦有許多天資縱橫之輩,但他們和我一樣,幾乎一無所獲,一生困死在這一小界裏,鬱鬱而終。我從前總覺自己已經夠優秀,夠出色,那時才惱恨自己還不夠,還不夠驚才絕艷。”
“經此一事,我終於明白,我自以為很是出類拔萃,其實不過是泯然於眾人。”廣場上鴉雀無聲,四下亦無風,便聽那中年修士話鋒一轉:“即便如此,我卻並不後悔將一生耗費在此事之上……大道無為。我們在大道前,也時常感覺力有不逮,只好順應無為,但這無為,並不代表消極與得過且過,要爭的,依然要爭,要找的,依然要找,最後哪怕一無所獲,至少已可證我道,無愧於心。”
“這便是我之所以成為今日之我的原因……”
中年修士講到最後幾句話時,聲音已經有些飄忽,待講完最後一個字,便直接躺在了地上,閉上眼彷彿入睡了一般,再不管其他。
廣場上有人茫然不知所措,也有人若有所悟。顧昭還沒入道,聽得一知半解,混混沌沌中好像抓住了什麼,還沒等她細想,那一絲思緒卻很快又消失不見。
講道會結束之後,三人前往豐谷堂,剛用完午飯,張連生便被人匆匆地喊走了,留下顧昭和陸無名,前往演武堂練習。大約是因為青霄長老在門中地位不低,除了陳長老對他們很是和善以外,其他弟子聽說他們是青霄門下之後,也紛紛露出艷羨的目光,上來搭訕的不在少數,顧昭二人都不太擅長與陌生人打交道,一下午過得戰戰兢兢。
一回到屋內,顧昭便一頭扎進了書中,一面反覆誦讀道經,一面拿講道會上所聽與自身經歷做印證。白天則照常去聽道,修習武道。
一年之後的某一日,顧昭睜開眼,發現自己竟不是躺在床上、從睡夢中醒來,而仍保持着打坐的姿勢。
窗外天色未明,她卻並不覺得睏倦,只覺有無限的精神,渾身上下無數的力氣湧來,鼻尖則聞得一股腥臭之味。
等她打了水將自己清洗一番,對着鏡子看到自己明顯白凈許多的臉,方才意識到,她竟這樣無知無覺地入了道。
顧昭回憶起打坐中靈台一點開闊通透之感,才發覺原來不是夢境。
她如今已是一個真正的修士了,一腳踏出了俗世凡塵,走上了仙途。
還沒等她欣喜多久,便覺得腦中疼痛異常,全身血脈僨張,一陣壓力鋪天蓋地地擠下來。這壓力並不似當日在明台觀廣場上那樣充滿着脅迫、壓制之感,更像是一股力量擁擠着想要進入她的身體。
顧昭立馬抱元守一,嘗試着進行書上所說的吐納,調整內息,重新進入觀想之境。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種靈台一點的感覺再次出現,雙眼逐漸清明起來,她彷彿可以看見自己體內正湧入無數透明靈氣匯聚成的靈縷,源源不斷地湧入丹田,形成一片霧氣蒸騰的海,海底是匯成一股的靈縷,海面則是絲絲縷縷游弋四散的靈氣,一部分游弋的靈氣騰升到靈台之處,連成一脈。
而原本她身體外籠罩着的一層灰黑色煙氣,也漸漸地被靈氣所取代。直到丹田形成的氣海漸漸平緩下來,靈氣湧入的速度才慢慢變緩,靈縷變成涓涓細流,靜靜淌入。
顧昭終於深深呼出一口氣,只覺得五識通明,身輕如燕。
被她隨手擱在床頭的虛骨扇,這時正悠悠地飄在半空之中,原本籠罩在顧昭身體外的黑色煙氣一絲絲地往扇中而去,剔透的扇骨變得烏黑,像是蘊了兩硯台的墨水,垂垂欲滴。
扇骨緩緩撐開,虛無的扇面上現出一片雪白。
扇面一出,扇子一下子合了起來,從空中墜進顧昭的懷裏。
顧昭打開扇子,剛才還光華熠熠的虛骨扇,此時平淡無奇,就像是一柄普通的烏骨扇,還是圖畫題字一概沒有的那種。
顧昭想了想,又拿出寧師兄給的小燈籠,看來看去,卻還是沒看出有什麼用處。
這一年裏,剛開始的時候,她每日都會想起從前的事,想着要回到明台觀,可是寧師兄他們卻從來沒有聯繫過她。她也曾偷偷地吃了閉氣草跳入渡仙湖,試圖尋找來時的那條路,卻每每無功而返,直到有一天聽方元柯提了一句,說是巡邏的弟子報上門中,稱峰頂渡仙湖竟然不是湖,而是通着一條有活水的地下支流。等掌門帶人前去查看,卻發現那條支流早已枯竭了不知多久,因為這件事,那個聲稱發現支流的巡邏弟子還被罰去打掃主殿了。顧昭聽到后,隱隱地便覺得那條支流一定與回去的路脫不了關係,既然支流不再了,她回去的希望便慢慢地減了下來,再加上在這裏她擁有着比在明台觀更平和健康的修鍊生活,漸漸地便也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不再想明台觀,卻時常會想起她去明台觀前的生活。可回不了明台觀,也意味着她回不去那個俗世了。
雖然可惜……但倒是,也好。
顧昭打開虛骨扇慢慢扇着,眼睛瞄到床上扔着的小燈籠,頗為憂愁地嘆了一口氣。
若不是看到了靈氣,她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入道了,怎麼好像什麼寶物到了她手裏,都變成了凡物呢?
扇的風倒是挺大,她眯着眼睛看着天邊溢出的一絲紅霞,通體愜意,忍不住暗暗地想,等去了三清樓回來就看看那燈籠能不能點,說不定也比平常燈籠要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