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Ⅲ
移居一事漸漸敲定,先遣了心腹家人跟方卿夫婦打了招呼,林雲浦又親自過去置辦了房舍,租好了廠房,這邊逐日忙着收拾行裝,葉家女人少,若茗少不得過去幫忙,這幾月她與黃夫人日日相見,比親母女還親,黃夫人見她言語爽利,手腳勤快,胸中又頗有經緯,一覺得這門親事做的好,倒比葉水心更加高興。
這一番直收拾了將近一個月才諸事妥當,葉水心的意思,便要若茗和端卿在此結了親一起走,林雲浦一來捨不得女兒,二來覺得諸事忙亂,辦喜事未免倉促,於是說到蘇州后再辦,葉水心笑道:“到那邊人生地不熟,只怕親友來的太少,面上不好看。”
“你我心知意知就行了,管這些做什麼?再說兩地隔的又不遠,實心要來的肯定也來得了,怕什麼?”
葉水心想想也覺有理,便找來天文生揀了兩個黃道吉日,一個搬家,一個迎娶,提前將喜帖在親友中散了,眾人免不得道喜,又聽說他要搬家,那些厚道的便傷感起來,直說大喜之日一定趕去。
書坊這邊,修竹堂早已關張,說了前往蘇州之後,只有三五個年輕人願意一起去,林家書坊卻大半都說要跟東家共生死。林雲浦雖然高興,但想到那些歲數大、有了兒孫的再要遷居未免太麻煩,便從厚了遣散費,囑咐他們另尋門路,若是生計無着儘管去蘇州投奔他。繡像部自梁雲林走了以後,周元好容易出頭。哪裏捨得下?早將忠心表了又表,一心要跟着走。楊英因為梁雲林一事深得林雲浦信任。此時自然也要跟着的,他新招的小學徒但凡願意去地。也都額外給了安家費
如今諸事齊備,雇了十來輛大車拉傢具細軟,又是十來輛騾車拉雕版等物,粗重的器具都已舍了,林雲浦將自家宅院租了出去。葉水心卻留了一房家人在家照看,只說丁仲元走了之後還回來。
將走地前一天,琴默卻忽然說不走。葉水心還當她不好意思再跟着,忙道:“你切莫見外,別說我了,就是你林伯伯也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照顧好你。如今我們都走,怎麼能單留下你一個?快別說了,收拾了東西走吧。你林伯父在那邊已經給你留了一個院子,極是清凈。你們爺倆單住在那裏豈不好?”
琴默微笑道:“師父代我向林伯父道謝吧,我委實不能過去。”
葉水心聽見這句話。又驚又喜,她居然肯說一個謝字。看來已經不再恨怪林雲浦,只是她為何不肯走?
問了多次,琴默只是不肯說,末后若茗背人處細細問了,回來嘆道:“她是要等梁師傅,當初梁師傅走時說過,只要一安頓下來就來接她。”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不知他兩人幾時定下的約定?細想一想又覺十分合適,梁雲林寬厚誠實,必定能好好對待琴默,如果能成,不失為一樁好姻緣,只是又擔心梁雲林不知去了哪裏,幾時回來。琴默只淡淡答道:“他一天不來我等一天,一年不來等一年,我只管替他奉養老母,和我爺爺一起度日罷了。”
林雲浦原要帶着梁雲林地老娘一起到蘇州地。如今聽她如此說。只得把梁老娘送去葉家跟琴默一起住着。不免又想到她今後衣食無着。於是厚厚置辦了一份妝奩。只當是送女兒出嫁。親身送了過來。琴默哪裏肯收?再三再四推辭。末后林雲浦垂淚道:“我欠你姑姑太多。她已經去了我沒法盡心。你要是再不讓我有機會償還。這輩子就是死了也難以幾套衣服飾。其他地堅辭不要。林雲浦無奈。悄悄買了三十畝上好地水田。將地契硬塞給楊五。這才放心離開。
啟程當天。崑山幾乎半城地人來相送。念起葉水心素日厚道待人。不免都落了幾滴眼淚。害地葉水心幾乎後悔離開。最後想起端卿入獄時家裏地冷清。這才狠下心腸。與眾人揮手作別。
方卿在蘇州天天帶着家人往新宅子裏忙着打掃。憶茗也儘力置辦了一些傢具玩器。種了些新鮮花草。將兩所院落收拾地極為潔凈。到達那天十分炎熱。家中早晾好了荷葉綠豆湯。拿井水泡着鮮藕、紅杏、枇杷、蓮蓬。眾人一下車便有這些解暑之物。都誇讚憶茗想得周到。黃杏娘多時未見女兒。見她裝束與在家不同。待人接物也大方許多。心中又喜又憐。緊緊拉住雙手在屋裏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兩家雖然只隔了一道院牆。但端卿和若茗成婚在即。兩家父母半玩笑半認真下了命令。成親前不得再見面。如此一來。反倒不如當初自在。即便在書坊里忙碌時。只要一聽見那個人來了。這一個不免也得拿起腳就走。雖然心中都是不舍。也只能遠遠張望幾下背影。或是隔牆聽幾句笑語。饒是端卿穩重。這十來天也是度日如年。每日對月長嘆。恨不得明天就將喜事辦了。
如此望眼欲穿地熬着。好容易良辰吉日到了。林家二老爺既是親戚又是媒人。提前五六天便帶着家眷來了。住下后對鄉鄰、風物都是讚不絕口。只恨沒有一同遷居。過後兩三天。賓客6續來到。家中房舍不夠。只得向鄉里地大戶人家借地方。鄰居見他們排場既大。人物又都整齊有禮。無不樂意為他們騰挪。兩家只借住這一條不免又欠下人情。乾脆又制了一批喜帖。將鄰居們也遍了。
新婚當天。兩家因住地太近。將人從東抬到西未免太過簡單。索性轎子從林家出來便繞城轉了一圈。端卿騎着高頭大馬。穿着簇新地吉服在前領路。這一番地誌得意滿。比當初高中解元還歡喜十倍。一路上想着若茗地笑臉。樂得連裝喜糖地袋子都拿不牢。才出門便撒了一地。慌得豆丁飛也似地跑回去又取了幾袋。
葉水心和林雲浦心滿意足,況且內中又有黃夫人、黃杏娘和憶茗照應,諸事不必操心。於是放開懷抱大笑大吃,竟是一事不聞一事不管,黃夫人一時操心席上菜蔬不夠,一時要張羅舞獅,一時又要接待賓客,忙到極時又笑又怒。啐道:“這樣大好日子,咱們忙地連兒女都見不着,他們倒好。一味高樂不
黃杏娘笑道:“說不得,咱們掙命罷了。只是你娶了媳婦。今後凡事都有人幫忙,我卻是打走了女兒。今後少一個幫手,比起來我比你更凄慘呢!”
說地黃夫人也笑了。忙道:“一家子骨肉,還分什麼嫁呀娶呀,這婆家跟娘家只隔了一道牆,愛去哪兒便去哪兒,我絕不攔地,不信你看憶茗,他們小兩口單守在一處過,我不也沒說什麼不是?”
說地憶茗紅了臉,羞道:“媽若是這麼說,我們明天就家來住吧。”
黃夫人笑道:“別,你們小夫妻正是難捨難分,我怎麼能當礙事的惡婆婆?”
李才家地在旁湊趣道:“一年半載生下個胖小子,小兩口就不得不回來求婆婆照顧啦!”說的憶茗越羞地抬不起頭。
這邊鄉下的小孩子早湊成一堆商議着要去鬧洞房,又有自告奮勇躲在床底下偷聽的,綉元在旁邊聽見了,慌忙來找豆丁,兩個人生怕小姐吃虧,一左一右把住洞房門口,前面又派了觀棋把守,恰如門神一般,一個小孩子也沒放進去。
若茗進門后獨自坐在喜幛中,又羞又喜,只垂了眼帘瞧着地面,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向晚時才聽見端卿腳步虛浮地踏了進來,早有喜娘遞上秤桿,若茗從障面底下瞧見秤桿的尾巴,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卻半天不見動靜。正在疑惑,忽聽端卿道:“葉端卿何德何能,今生得與妹妹相伴,老天待我何等之厚!”
若茗只覺鼻子一酸,忍不住便要落淚,想起正是好日子,忙又忍住,忽覺眼前一亮,蓋頭已經掀起,珍珠障面搖擺的縫隙中,早已瞧見端卿熟悉、親切的面容。
端卿乍見美人,恍惚如在夢裏,況又多喝了幾杯酒,眼花地難忍,忙揉了揉眼,仔細一看,可不是心心念念想着的那個人嗎?如今她一張俏臉籠在紅燭光暈里,神情亦喜亦悲,越令人心旌動蕩,難以割捨。端卿情不自禁,脫口說道:“今日得與妹妹成親,葉端卿心滿意足,今後定當一心一意對待妹妹,此生絕不相負!”
若茗含淚帶笑答道:“此生絕不相負。”
喜娘見他們說情話,忙忙退下,只剩下豆丁與綉元兩個守門的一句句聽地真真切切,無不捂着嘴偷笑。又聽見裏頭端卿的聲音道:“今朝花正好月正圓,如此良辰美景,怎能辜負?”跟着是倒酒地聲音,豆丁大着膽子偷眼一看,兩人交疊了右臂,正在喝交杯酒,端卿含情脈脈的目光看地豆丁也覺臉上一熱,忙低聲招呼綉元:“快看,姑爺跟小姐喝交杯酒呢!”
兩人正偷瞧得有趣,忽然撲撲兩聲紅燭吹熄,跟着是簾鉤與帳子上的掛地金壓枕相碰出的清脆聲響,豆丁捂着嘴笑道:“歇了,歇了!”
綉元紅着臉吃吃笑個不住,忽然想起從前若茗教過的詩,豈不正與眼下的情形相符?忍不住念出聲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豆丁撇嘴悄聲道:“就你會念,難道我不會么?”探頭向里,高聲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跟着咯咯一聲笑,扯着綉元跑了出去,綉元百忙中反手一勾,五彩盤花簾應聲落下,將洞房遮了個密不透風,此時縱然滿室春色,卻非外人所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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