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個人的夜晚
卻不知許致言也暗自嘆了口氣,終是沒讓他找到機會說出拒絕的話。就這樣溫水煮青蛙的,總有一天夏安年會逐漸習慣他的參與和陪伴。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對,你看下這本繪畫手冊怎麼樣,看了你的畫,我也想學。”天知道他簡筆畫都無能為力,藝術細胞何止為零。“如果可以的話我就買回去練習了。”
夏安年看了眼滿臉認真的許致言,同樣仔細的看起手裏的書,章節排列的順序,每章的內容,相應內容的作品展示,相應的作業內容,他一點一滴看的認真。
許致言同樣像欣賞畫作,不,看世界盃一樣專註的看着專註的夏安年,心裏泛起一股難言的滿足。
卞之琳的《斷章》說,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意象稍有變化,意境還是那個意境。
難得的相得益彰,各自成趣。
買好相中的書,許致言順着夏安年的路一起回家,途中頻頻收到他隱晦的質疑眼神,卻全然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夏安年欲言又止,復而欲言又止。
這條路許致言像回自己家的路一樣熟悉,他和着夏安年的步子,調整着,不亦樂乎。
“到……到了。”
“啊,這麼快。”許致言彷彿剛剛驚醒一樣。
日色比昨天來的要晚,帶上了一股無言的朦朧。而少年心意直白又直白。
“明天周六,我們約好一起,你教我寫生啊,可別忘了。”說完不給夏安年反應、反駁的時間,難得的轉身就走。
夏安年愣愣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遠去的風風火火的背影,嘴角勾起一彎略帶無奈的淺笑,哪裏就約好了。
他常年封閉的內心彷彿被那個固執強硬的少年悄悄撬開了一線裂痕,淡淡的透入夏日的餘暉。
“小夏,怎麼愣着不上去。”買菜歸來的鄰居奶奶不解的提醒。
“奶奶好。”夏安年回過頭微微頷首,禮貌的問候。
夏安年跟在鄰居奶娘身後上樓,細心地微微扶着她的胳膊,既不讓她有心理負擔,有起到了很好的保護作用。
“小夏啊,剛那個黑俊黑俊的小子是你朋友吧!”
現在他們還可以算朋友嗎?夏安年靜默着沒有開口,顯然,鄰居奶奶也並不需要他的搭話。
“那個娃娃啊,我看到好幾回了!怎麼不請他上來坐坐?要是家裏沒人招待,來奶奶家,我閑着也發慌,正好有你們小年輕來陪陪我”
鄰居奶奶邊說邊拉過夏安年的手輕輕地拍了拍。
“奶奶也算是看着你長大的,從你媽懷你內會兒,哎,瞧我,咱不說這個。你呀,打小兒就是個懂事孩子,不聲不響的,可沒少幫奶奶往下拿垃圾,我都知道!”
“可是啊,年輕人喲,就得有點兒年輕人的樣子不是。剛才那黑小子就不錯,四仰八叉活潑亂跳的,咱懂事兒歸懂事兒,可不興學那個,電視裏說的叫啥來着,哦對,憂鬱!咱可不要那個!”
“我跟你說啊,別看奶奶現在這樣,我年輕那會兒,又扭秧歌又唱歌,鬧騰着呢,不是奶奶說,追我的小夥子擱家門口能排的老長,想當年啊……”
夏安年是不是點頭,耐心的聽着鄰居奶奶絮絮叨叨,雙手攙扶着把越說越激動的鄰居奶奶送到了家門口,婉言拒絕了進去喝水的邀請,慢慢悠悠的往家裏走。
從懂事起,就習慣了家裏沒人等着回家,沒有熱氣騰騰的晚飯,沒有穿着圍裙微笑着等着他回來的……媽媽。
夏安年不由想起他的母親,再深的記憶也已經隨着大把時光的匆匆流逝漸漸淡去,客觀上,他只記得媽媽甜美的笑容,以及,那個快速下墜的背影。
而更多地,想起母親的時候,是隨着所有過往而來的深深的無措和渾身惡寒的感覺,媽媽於他彷彿是一個嚮往而又抗拒的東西。
他想要回憶很小很小的時候,那些曾經的幸福,卻又恐懼那樣心都揪起來的感覺。
不如束之高閣。
事實上,隨着年齡的增長,他已經很少想起早逝的母親。
今天,也許是因為鄰居奶奶的提醒,也許是因為一些別的事情,他竟然再一次想起了塵封在記憶里的事情。
夏安年換好拖鞋,把沉重的書包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擼起袖子開始洗手做飯。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大概那是他剛上一、二年級,或是更小一點。
媽媽永遠的離開了,爸爸為了賺錢,為了供房子,為了水電費,他的學費,為了更好的供養他,每日早出晚歸,忙的腳不沾地。
他便一點一點的開始學會自己洗菜做飯。
開始,只會煮簡單的麵條,蒸干米飯,拌一些涼菜。
後來隨着年齡的增長,他學會了炒菜,甚至會不時做一些有難度的花樣菜式。
“叮鈴鈴!叮鈴鈴!”客廳的座機又響起來。
夏安年放下手中的夥計,拿乾燥的毛巾擦了擦手,瞭然的拿起電話。
“喂,爸,恩,好,我知道,好,你手術,注意,恩恩,再見!”
夏安年放下電話,繼續到水池旁邊洗菜。
電話一響,他就猜到是這樣子,一個月都少有幾次機會和爸爸一起吃飯,不知多少次了,在他洗菜燒飯的時候,接到他趕不回來的電話。
今天又是遇到了一個車禍的患者,不知道要忙到夜裏幾點。
夏安年熟練地蒸上米飯,把要抄的菜切好堆放在案板上,許是因為喜歡藝術的原因,連菜品的順序和位置都被他堆放的很漂亮。
看着色彩鮮艷的蔬菜丁,橘紅色的胡蘿蔔,翠綠的芹菜,亮紫色的紫甘藍,夏安年的心情也放鬆了許多。
明天是周末,不用着急完成作業,今天晚上正好用來畫畫,上次打完地的素材上了色肯定更好看。
夏安年趁着煮飯的空檔,支好了畫架,拿出未完成的作品,細心地用小釘壓着上次的痕迹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