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守在世界的門口

與先生的每一次談話，都讓鄭清有種受益匪淺的感覺。

尤其這一次。

他多麼希望這場對話永遠進行下去，但他知道，這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奢望。

流光裹挾着葉子小船飛快向前，時間的概念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混亂，鄭清感覺時間似乎是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但卻又有種沉溺於琥珀中的小蟲子，永遠凝固在某一刻的感覺。

他下意識伸手去摸腰帶，想看看時間。

摸了一空。

才想起銀色的懷錶此刻正被‘外面的’自己拿在手裏，作為武器，與另一位傳奇糾纏戰鬥着。

先生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微微一笑。

“——在這個維度，你不需要關心時間。”

他似乎知道男生在想什麼，簡單安慰后，話鋒一轉，繼續着剛剛的話題：“不過你對時間的感覺非常敏銳，這點很好，有助於提高你對‘太一’的適應性。提到時間，讓我想起你這個學期使用時間轉換器這件事……不用擔心，我並不反對你在學習過程中使用時間轉換器，而且你在使用過程中也沒有違反規矩。事實上，我原以為你會使用的更加大膽一點兒，比如偶爾多轉兩圈沙漏，陪小白貓去探索探索學校其他地方，而不是一直被小狐狸盯着，在貓果樹下面學習功課……”

聽到‘小白貓’與‘小狐狸’這幾個字眼兒，年輕巫師耳朵尖騰的一下紅了，他竭力保持着鎮靜，小聲爭辯道：“但是，先生，那不符合規矩。”

“沒錯，規矩。”

先生收斂笑意，語氣中稍稍多了一絲感慨：“就像我們剛剛提到的，每一個強大的巫師都有自己的規矩，而時間是大家都會遵守與保護的規矩……但或許正是因為過於關心‘時間’，反而遏制了巫師們理解時間的能力。

我一直建議聯盟對巫師們進行時空旅行的規矩定的更寬容一些。因為我希望年輕巫師們在初步的時空結節中，能夠真正領悟某些比‘改變未來’更重要的概念……希望這些旅行者們不是單純沉溺於影響未來的刺激感。

當人們談論回到過去的時候，他們總是會擔心做錯一些小事而徹底改變現在；但當人們處於‘現在’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會真正的認為，他們現在可以通過做一些小事，而徹底的改變未來。

如果你跳出時空長河之外，不受時間維線束縛，沒有過去未來概念的時候，你很難忍住好奇，不把自己的‘重心’落在最終的結局上……”

鄭清頻頻點頭。確實，就像現在，自從知道這裏是高維世界后，他就控制不住想去捕捉外面那些飛逝的流光，看一看布吉島上空最終會不會有傳奇隕落，看一看自己與那個清秀少年之間的戰鬥結局如何，看一看自己論文答辯犯了什麼錯，看一看下個學期自己在什麼地方，等等。

“……這種對結局的好奇，是一種本能，你不必感到羞愧。”

先生的聲音繼續在他耳邊響起：“——但你必須思考的更深刻一點。你應該記得，過去是收斂的，未來是發散的，基於‘現在’這個概念，每個人都有無窮的未來……所以，當你有機會看到無數種結局的時候，你最終會感到疲憊與無趣——這也是絕大部分高階巫師最終的歸宿——失去對生活的興趣，存在的意義漸漸被‘真理’與‘時間’所侵蝕，因為只有脫離時間，你的存在才有意義；只有追求真理，你才能保持足夠的新鮮感與陌生感，才能繼續錨定你的存在。”

“這是不是代表，真理也是一條維線？”鄭清盯着身下的葉子脈絡，若有所思。

先生滿意的點了點頭：“非常大膽的猜測，這也是一小部分維度派巫師持有的觀點。如果按照這種觀點，真理之外，還有更大的世界、以及更廣闊的未知……”

“您剛剛提到的‘歸宿’，是不是類似回字集裏的那些老人？”鄭清感覺自己的思緒此刻格外活躍，念頭一轉，又從先生剛剛那番話里聯想到自己曾經生活了很久的地方。

先生沒有料到他突然提及回字集。

稍稍猶豫了幾秒。

“回字集啊。”

他的聲音多了一絲感慨，但立刻，那絲緬懷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有立刻回答鄭清有關回字集的問題，反而再次提及了三有書屋：“——你大概能猜到，我走之後，會把三有書屋留給你，你會成為它的新一任店長。”

鄭清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

卻莫名想到了步行街的那爿小店。

D&K位於步行街九十七號，步行街上的三有書屋門牌是九十九號，二者之間是一個名叫木明子的老道開的符咒雜貨店，倘若先生走後，自己要不要把中間那家店也盤下來，打通三個店面呢？到時候，只看門臉，恐怕比對面的流浪吧都要氣派一些吧。

“……這是一份非常沉重的責任。”

這句話立刻把年輕巫師一瞬間飄飛的念頭重新拽了回來，先生看着他，語氣鄭重：“三有書屋裏除了存放‘三有’的書之外，還是一座維度之門。”

“維度……之門？”鄭清努力回憶着自己小時候呆了許久的那座小書店，對比着此刻周圍華麗而炫目的色彩，實在無法把兩者之間聯繫起來。

“用不太嚴謹的話來描述，就像‘書本’是二維世界與三維世界的交點一樣，書店則是三維世界與高維世界的交點。這個世界有很多這樣的交點，臨時的、長期的、永久的，因為維線始終處於運動狀態，高維與低維總會出現交點。而每出現一個交點，都會誕生一座三有書屋……回字集裏那一座，是第一座，你也可以理解成，它是其他三有書屋的‘祖屋’。你剛剛提到的那些老人，固然是一些失去希望與活力的老人，但同時，祂們也是回字集的守護者。守在世界的門口，阻止高維的風險外溢到普通巫師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