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不動與辛密
“雲裳，這麼多年，它就一直在那兒，從未挪動過嗎？”
幽靜的長街之上，兩人並肩而走。
大抵是覺得不說話會有些尷尬，林修然忽然開口跟雲裳仙子說起了方才小黃的事來。
“小黃它為什麼不自己去找那棵樹，要拜託我們去找？”
這個疑問，剛才雲裳仙子在傳音入密時，並沒有告訴他原因。
雖說人挪活，樹挪死，一棵樹正常的情況下，理應百年千年都站在一處不動。
但那僅是普通的情況，小黃它早已不是什麼普通的銀杏樹。
它開了靈智，實力也達到了築基期，已經能夠幻化人形，在仙庭里自由行走了，根本不需要站在原地枯立百年。
“它不能動，自然是有苦衷的。”
雲裳仙子淡淡地道。
說話時，她忽然瞥了長街之上的行人一眼，有幾個小心翼翼、鬼鬼祟祟朝這邊張望的行人，見這位仙庭戒律堂的堂主面露不悅，當即張開法陣，遁入了縹緲之中，逃之夭夭。
不過，這倒也不能怪他們唐突。
畢竟前一日還素來獨來獨往的雲裳仙子，如今卻和一個男子這般親昵地走在一起，難免會讓人感到驚訝，不自覺地便要多看兩眼。
尤其是他們確定了那個男子正是才到仙庭不過五年，卻以旁人難以想像的速度，迅速晉陞金丹宗師的林修然後，對於事情的真相，就更好奇了。
“我布個法陣，隱蔽我們的蹤跡吧！”林修然道。
他瞧了一眼雲裳仙子，覺得她可能還是有些在意他人的目光，不想她因此難受。
“好！”
雲裳仙子點了點頭，同意了。
林修然聽着這聲好，雖然法陣之事是他主動提出來的，但心裏卻還是莫名有些彆扭。
他以為她會說不用的。
不過，林修然養氣功夫還算到家，內心的彆扭終究沒有表現到臉上。
他只是笑着將右手虛空一揮，法陣便立時生成。
一道光幕將兩人籠罩其間，兩人的身形立刻變得虛無縹緲，外人再無法看到他們的蹤影，也無法通過神識探查到他們的對話。
他們似被一陣風吹散，在長街之上憑空消失。
“我剛才的話，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你不要誤會！”
林修然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一絲不悅，雲裳仙子卻是敏感地察覺到了她他內心那一絲微不可察的變化，一入法陣之中，她就急忙轉過身來與他解釋。
“我一點也不在意和你在一起時，那些人怎麼看，我之所以同意你布下法陣，是我要與你說的小黃的事，不能讓外人聽去，因為這事關仙庭辛密。”
“其實，我沒多想啊，你不用解釋的，我相信你。”
林修然說謊時臉不紅，耳不熱，心也不亂跳，比女人還會撒謊，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剛才心頭閃過的那絲小彆扭。
“那就好！”
雲裳仙子莞爾一笑，不再與他糾結此事，她繼續起了剛才的話題，說起了小黃，說起了她口中的仙庭的辛密。
“聽掌門真人說你在凡間殺過一頭域外天魔，那你應該知道護世大陣的事情吧！”
“你的意思是……”
“嗯，沒錯，小黃與仙庭用來對抗域外天魔入侵此界的護世大陣有關。”
護世大陣之事，事關此界安危，就算是一般的仙庭仙人，也沒有權限得知，僅限於那些仙庭的高層，才能知曉此事。
畢竟，已有極少數域外天魔入侵此界，蟄伏人間，或是刺探情報，或是暗中破壞，不得不防，只能讓知道事情真相的人越少越好。
“這便是護世大陣……”
雲裳仙子說著，白皙纖長的手指忽然虛空一點，一幅畫面憑空浮現。
那是護世大陣前的景象。
世界的中央，撕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界內是繁華熱鬧的人間，而界外，是一頭頭徘徊其間，虎視眈眈的域外天魔。
巨大的口子被一層巨大的光膜覆蓋，光膜覆蓋處，那一頭頭想要通過撕裂的口子闖入此界吞噬生靈的域外天魔，只能生生被擋在其外，縱使要強闖，也只能一頭撞在光膜之上，一個個撞得滿頭包。
而這一切，不僅來自於大陣上那些仙庭仙人的世代努力，也來自於那一棵棵連接在護世大陣陣法脈絡上的樹木。
它們如天上浩瀚的星河，一點一點，數百點，紮根在一道道靈脈之上，分佈在世界各處，一動不動，不斷通過自身的轉化能力，將靈脈上的靈力轉化為護世大陣的法力，為其源源不斷地提供能量。
這世界，是有千千萬萬棵樹木的。
但獨有它們這數百棵樹木，與護世大陣的陣法脈絡契合，能夠因此為護世大陣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
它們有的，是已經開啟了靈智的樹妖仙人，為了此界蒼生，甘願放棄那苦苦修行得來的自由之身，重新困於牢籠之中，紮根立於一處，從此百年千年，紋絲不動，“作繭自縛”。
而有的，是還靈智未開時，因其符合護世大陣的陣法脈絡，被仙庭的仙人尋獲，帶回仙庭，種植在靈脈之上。後來，隨着靈脈的滋養，它們也因此靈智漸開。
小黃，正是屬於後者。
不同於那些為了天下蒼生而自願選擇犧牲的樹妖仙人，小黃並沒得選擇，它是生來便被固定在了靈脈之上。
若它是棵普通的樹木，那也許這一切都跟它在凡間紮根時並無分別，它不過是換了一處地方繼續生長。
但它紮根的地方，是在仙庭的靈脈之上，有靈脈的滋養，勢必會讓它漸漸產生靈智，勢必會變得和人一樣，開始有喜怒哀樂。
花草樹木一旦有了靈智，它便有了自由之身，能夠，也想脫離它植根的土地，去四處行走，去見一見它不曾見過的景色。
這是有了靈智后的花草樹木的本能與慾望。
但是，其他花草樹木可以遵從慾望本能這麼做，但唯獨小黃它不可以。
它擔負著為護世大陣提供能量的使命，縱使它已經有了靈智，它也只能繼續紮根在靈脈之上，上百年、數百年，一直一直，一動不動。
沒人和它商量過，也沒人問它願不願意，它就這樣被命運裹挾向前。
一年的無聊，十年的無聊，數十年的無聊，上百年的無聊，以及可以預見的無休無止的無聊。
林修然聽着雲裳仙子的述說，一下子便對小黃的處境有些感同身受。
“它會無聊嗎？”
林修然從袖中摸出了它贈給自己的那片銀杏葉，黃澄澄，微微彎曲，有着極好看的弧度和脈絡。
他拿在手裏，細細地瞧着。
“當然會無聊。小黃說起來，雖然歲數比你我都大，但一直站在原地，並沒有什麼人說話，什麼都不是很懂，還只是個孩子呢，很可憐的。”
雲裳仙子見林修然拿出了小黃的那片銀杏葉，睹物思人，眉宇間便多了些多愁善感。
“它無聊時，會做什麼？”
“大概，就是把每片葉子，都努力長得很漂亮吧！”
雲裳仙子說著，拿過了林修然手中的葉子，也細細瞧着。
同時，口中喃喃道：“就像它一樣。”
“所以，它叫我們幫的忙，一點也不過分呢！它雖然八卦了點，卻意外的是一個好孩子，這個忙，我會盡心儘力的。”
“掌門真人曾說，這一切，都是我們仙庭虧欠它們的，但是，問道之石破碎，仙庭也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繼續維持現狀，直到找到所有的問道之石殘片，待將來重鑄問道之石，它們才能重獲自由，仙庭幾代人，也正在為此努力。”
“嗯，我會將問道之石重鑄的，你放心就是。”
“這非你一人能夠成就之事，我也會耗盡畢生之力的。”
“嗯！”
林修然忽然覺得說這話的雲裳仙子極美，他將她手中的那片銀杏葉拿了過來，如同她方才為小黃將黃葉簪上發間一樣，他也默默將這片銀杏葉插上了她烏黑順滑的長發之上。
銀杏葉在陽光上閃着晶瑩的光澤，它是用心寂寞的產物，比這世上所有的珠翠，都要璀璨迷人，都要珍貴無價。
這樣漂亮的銀杏葉，也唯有她，才能配得上。
紅衣白指，黑髮黃葉。
秋風搖動間，衣裙輕擺，黃葉拂動，她身上那獨有的體香，也撲面而來。
似乎，更美了。
“好看嗎？”
她將髮絲攏過耳後，臉紅着，有些嬌羞。
“嗯！”
林修然痴痴看着，笑着答道。
……
而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雲陽真人的洞府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