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章 消失的時間9
葉永成了茶園裏的常客。
盛名之下,茶園一座難求,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八旗富貴子弟,當那些人為了爭座位而彼此揮散千金的時候,葉永就不再去茶園了,他付不起那個錢。
只是每逢下差的時候,葉永總要路過茶園一趟,然後孤零零的站在門檻處,把身子挺的筆直,遠遠的看着那道盤旋在舞台上,提刀帶馬,顧盼自若的身影。
這樣窮酸的做派,只會惹來一陣那些紈絝子弟的取笑。
一台戲結束后,台下的看客會叫嚷着吹着口哨往戲台上扔些玉佩金銀摺扇。
葉永手上最值錢的物件,不過手裏那把百鍊刀,還是劉班頭送的,往戲台上扔把刀,大概會被人笑死吧。
台下起鬨,要看那身影的真面目,而台上那道身影則含笑屈身,行禮退下,照舊不會把真面目真的給這些人看。
每逢這時,葉永便會很開心的握握刀柄,卻也知道自己該走了,轉身離開的時候,葉永想,好一個自重自持不媚富貴的女子,只可惜,做了戲子。
可是戲子又如何,戲子大概也是可憐的,台上青衣刀馬,愛恨情仇,卻只不過人生大夢,台下是仍跳不出的卑微。
而後那一年,是葉永最難熬的一年。
京中命案頻出,甚至有朝廷大員在府中離奇而死,眾多命案,死者死狀如出一轍,開膛破肚,血液乾枯,像極了當年死去的那個秀才。
更傳聞,紫禁城內,異象頻出,當朝聖上龍體不安。
京城府尹乃至朝廷六部都背負了極大的壓力。
葉永同樣如此,本該是他一展身手積累功業的好機會,不過,葉永痛苦的發現,官府中積累的那厚厚的一摞關於案子的卷宗中,葉永竟找不到一絲線索。
他也曾無數次把案凶歸咎於鬼神妖邪,可他不甘心,如若歸咎於鬼神,那麼,所謂的王朝律法,便是個笑話。
而京中的不太平,卻沒並未因此而停止。
同年雍正皇帝重修老君殿,更有道士進宮獻丹。
七月半,京中宵禁比往日提前了兩個時辰,葉永帶着眾衙役夜間巡視,才曉得,之所以提前宵禁,是因為有道士要開壇作法驅邪捉鬼。
葉永覺得荒誕,他不覺得這些道士撒些紙錢,燒些香火,便能阻止命案發生。
那晚,子時剛過,京中便有長嘯之聲,同時,大霧籠罩無數街巷,那霧中若隱若無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同樣充斥在耳邊的,還有慘嚎之聲。
身邊的衙役都嚇破了膽,葉永只好握着刀,獨自挑了白燈籠,順着聲音尋去,待尋至那群道士開壇的地方,眼前情景,讓葉永身心俱寒,道士已經沒有一個是活的了,面目青黑,七竅有血漬流出,眼睛睜得滾圓,脖子間那碩大無比的牙孔不斷挑動着葉永的神經。
那群道士的屍體不遠處,還有幾具無頭的屍體,像是被人一刀斬落,頭顱卻不知去了何處,葉永驗過屍體,驚駭的發現,那頸間平滑的刀口處,除了一片赤色紅斑,竟無一絲血跡流出,這不符合常理。
葉永拿手指頭捻起,嗅了嗅,硃砂他還是認得的,只是,這硃砂中混了些東西,聞起來有些怪異。
除此之外,一無所獲,葉永只好上報府尹,又是一樁懸案。
然而,出乎葉永意料的是,懸案並未真的成為懸案,只在次日一早,官府竟張榜貼告,道,京中妖人已被府衙班頭葉永就地斬決。
就在葉永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朝廷的嘉獎賞賜已經下來了,錦緞三匹,黃金百兩。
除去葉永之外,再沒有任何人被提到,似乎所有的賞賜都落在了葉永一個人頭上。
拿到賞賜的葉永憤憤的去了官府,把賞賜放在府尹面前,質問此為何故?
府尹苦笑着說:“葉班頭,朝廷欽賜,你拿着就是了,何苦跟錢財過不去?既然對你沒壞處,你何必要鑽這個牛角尖?”
聽完這些話,葉永就明白了,朝廷以及官府需要給百姓一個交代亦或者定心丸來維護它們的顏面,只要百姓能夠接受,真假,就不重要了。
明白過來的葉永沉默了很久,將那三匹錦緞分給了手下衙役,自己提着滿包的金子,去了茶園,聽了一整日的戲,臨走時,將那一包金子盡數扔在了戲台上,金燦燦的晃人眼,一時,茶園中,那些八旗子弟竟鴉雀無聲。
京城府衙葉班頭豪擲千金的名聲很快就傳了出去。
可是葉永,絲毫沒有揮霍千金之後的快感,之後的日子裏,葉永照舊無錢買座,仍然每日下了差路過茶園,風雨無阻。
直到一日,外面落起了大雨。
葉永靠着門檻,楞楞的盯着台上唱戲的身影出神,茶博士卻在這時捧來了一盞茶。
還不容葉永道謝,那茶博士指着戲台說:“是戲班裏的姑娘吩咐我送的!班頭日後再來,茶水只管差遣便是!”
葉永突兀覺得那盞茶索然無味,只輕聲譏笑問:“看在那百兩黃金的份上?”
葉永話未落,那茶博士卻又捧了一包東西過來,葉永捏了捏,是那包金子。
茶博士道:“這也是姑娘差我送還班頭的。”
葉永端茶的手微微有些抖:“她還說什麼?”
茶博士再次回道:“姑娘還說,此禮過重,受之不妥,讓葉班頭拿了,也好在京城有個家室!葉班頭年齡不小了!”
葉永飲盡茶水,並不去接,朗聲笑道:“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無妻?”
葉永才說罷,就有一隻手伸過來奪去了那包金子。
“說的倒好,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這金子,既然都不要,不如成全與我?”
那人抱着金子,摘下身上的蓑衣,胯間斜斜吊著一把尺長的苗刀。
葉永有些不悅,伸手要去奪金子。
那人閃身躲開,笑眯眯的道:“葉班頭?哦~,詩經雲,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葉班頭所思之人在何處啊?”
葉永一張臉漸漸的漲紅起來,扭扭捏捏半晌,只問:“關你何事?”
那人笑的意味不明,拍拍懷裏的金子:“你討不討老婆,的確與我沒有關係,可是,這包金子,本就不該是你拿的,給我算了!”
說罷,那人解下腰中佩刀,兀自奪了把椅子,卻惹怒了一旁被奪去椅子跌倒在地的旗人。
那人不管不顧,只把苗刀拍在桌子上,盯着那旗人:“汝大好頭顱,不能取之,可惜,可惜!”
旗人面色徒變,恨恨的起身走了。
葉永卻盯着那刀,忽的想起那晚被砍去頭顱的屍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