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我最孤獨的時候 4
這晚沒電,所以沒有電視可看。
日暮時分,村裏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便都捧了大瓷碗,蹲在牆根,或者半躺在稻草垛上,男人們大多光着膀子,張着大嘴一臉神往的聽胡國成大着嗓門一遍一遍的講外面花花綠綠的世界,那樣的世界,對於他們來說就像電視裏的郭靖黃蓉一樣,離他們很遙遠,且極不真實。
女人們湊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老人們眯着眼悠悠然的靠着牆角抽着手裏的煙,煙抽到一半,手裏的碗就會被步履蹣跚的老太婆順路收走。
老母雞帶着一群小雞崽兒四處叨食掉落在地上的米粒,咯咯的叫。
年紀小的則是最鬧哄哄的一群,今晚胡飛碗裏的飯菜最好,這個一點兒,那個一點兒,所以很快就沒了。
不過胡飛在生悶氣,卻不是因為自己的飯菜被別人吃光的緣故,只因為沒人肯把筷子伸向袁嶼的碗,儘管,袁嶼和他碗裏的飯菜是一樣的。
從某種方面來說,這個年紀,在他們藏不了太多東西的幼小心中,吃你的飯,其實更多的是在表示一種認同。
胡飛曉得這個道理。
因此胡飛拉着袁嶼頭也不回的回了家,回去的時候還揚言,以後再也不分給這些傢伙零食吃。
在黑漆漆的屋裏點了白蠟,卻仍然很昏暗。
看着垂頭喪氣的胡飛,袁嶼也不說話,他知道,自己這個夥伴在努力的嘗試把自己融進那個大團體之中。
可是,自己仍然是那個被孤立在外的人。
袁嶼幫胡飛重新盛了飯端到跟前,兩個半大的人兒便守着搖曳的燭火捧着碗往嘴裏扒着筷子。
“他們都是沒骨氣的白眼狼,算了,小嶼,咱不搭理他們!”
吃着飯,胡飛嘴裏仍然不閑着,恨恨的說。
袁嶼有些哭笑不得:“阿飛,還是要和他們玩的!”
“不,就不!都是軟骨頭,以前放學的路上我被鄰村的虎子兄弟倆騎在地上揍,就你肯幫我!我可是要做大俠的人,要講義氣,小嶼,你是我兄弟,誰欺負我兄弟我就揍誰,揍不過也得揍!”
胡飛的話,讓袁嶼突然沉默下來。
自己只讀到了二年級,後來那個整日醉醺醺的男人跌入江中死了之後,喪葬是幾家湊出來辦的,拿田地給他們種,其實這也是抵債的方式。
所以便沒錢再讀書了,赤貧如洗的家裏,根本湊不出30塊錢的學雜費。
胡國成心滿意足的捧着空碗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袁嶼和胡飛正藉著燭光趴在地上玩挑棍兒的遊戲,將一大把洗乾淨的冰棒棍扔在地上,再一根一根的抽出來,一次只能抽一根,動了別的就算輸,誰抽的多誰贏,簡單卻樂此不彼,用來打發無聊的時間最好不過。
這樣的遊戲,胡飛總是玩不過袁嶼。
胡國成沒去打擾玩到了興頭上的兩個人,摸了一個凳子坐在一旁默然不語,心裏暗自思襯着一些事兒。
夜漸漸深了,胡飛的母親也打着哈欠從外面回來了,村子裏開始有三兩聲的狗叫聲,惹來一陣訓斥后,便安靜的回了窩。
這才是生活本該有的樣子。
胡國成拍着袁嶼的後腦勺,親昵的說:“小嶼,別忙着走,叔送你回去!太晚了!”
一旁犯困的胡飛立刻來了精神,嚷嚷着也要去。
一大兩小,走在月下小路上。
“小兔崽子,再讓我聽說你逃學,老子打斷你的狗腿!丟不丟人你,再留級,你老子的臉非讓你給丟光!”
胡國成說著便去擰胡飛的耳朵,只是聽見胡飛喊了疼就鬆了手,到底不捨得用太大的力氣。
常年在外,沒時間親自管教兒子,這多多少少讓胡國成心裏有些遺憾,子不教父之過。
所以為了不讓胡飛再這麼弔兒郎當的野下去,胡國成摸着袁嶼的頭有意無意的說:“小嶼,還有一個月就快開學了,你也去吧,全當幫叔看着這個不省心的兔崽子了!”
袁嶼低着頭,步子卻放慢了很多。
胡飛呀的跳起來,驚叫出聲:“你說話算話?你要是讓小嶼跟我一塊去上學,我向老天爺保證,再也不逃學了!”
說的大義凜然,卻被胡國成笑罵著在屁股上踹了一腳。
“叔,家……里,沒錢!”說到家裏這個詞的時候,袁嶼有些支吾,他哪來的家。
胡國成嘆了口氣:“說甚麼話,叔以前也是和你爸從小玩到大的,這幾年回來的少。你只管幫我看着這個兔崽子,要是考上了初中,叔還得謝謝你!”
袁嶼還沒有來得及多說話,就被興奮過頭的胡飛嘰嘰喳喳的鬧了起來,連帶着袁嶼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
快送到門口的時候,袁嶼便不再讓兩個人送了。
胡國成看着夜色中格外破敗的三間房屋,微微皺着眉頭,卻沒多說什麼。
最後,胡國成拍了拍袁嶼的肩膀,神色複雜,意味深長的說:“好孩子,天晚了,快回去睡吧,別再出去亂跑了,挺累的吧?過幾天叔帶你和阿飛去鎮上買幾件衣裳……”
看着胡國成帶着雲裏霧裏的胡飛回去之後,袁嶼揉了揉隱隱酸痛的小腿,便也就默默回了家。
袁嶼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胡國成回去之後,和胡飛的母親兩個人小聲爭執了半夜,胡飛的母親不願意自己家白白的去供養一個拖累。
而最後,不知道胡國成到底和女人低聲說了什麼,女人的爭執聲突然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