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我最孤獨的時候 1
第二天清晨,雨後的薄霧還未散去的時候,袁嶼便拖着有些疲憊的身子早早的下了床。
從自家米缸里盛了米,加了水。灶底的柴有些潮濕,袁嶼只能不斷的拿嘴去吹引火的稻草,柴燒起來了,小臉兒也被熏花了。
袁嶼家裏本有幾畝田的,可憑袁嶼的年紀還照應不了,所以村裡商量了之後,便由別人種,每年給袁嶼些稻米算是當做租子了。
固然有些親戚,可是在袁嶼的父親失足跌入江中之後,那些本就不冷不熱的親戚就很奇怪的同時“銷聲匿跡”了。
鍋沿滋滋的往一角噴着熱氣,盛了粥,吃了雞蛋,袁嶼就百無聊賴的坐在門前,一遍一遍的想昨晚已經不記得的夢。
胡飛滿頭大汗的跑過來的時候,袁嶼正拿着手裏的筆在石頭上一筆一畫的寫着字。
沒有關自家院門,所以胡飛徑直跑了進來,拉了袁嶼的手便往外跑:“我……我爸回來了……”
胡飛說話時上氣不接下氣,還隱隱帶上了哭腔。
袁嶼一路被胡飛扯着胳膊帶着往前跑,神色卻有些不知所以的茫然。
跑了一陣,大概是太累了,胡飛才停下來,拿手背揉着眼角,哽咽說:“小嶼,我爹快死了……我就要跟你一樣了……”
到胡飛家裏的時候,不大的地方已經擠滿了了人,鬧哄哄的。
屋門口很奇怪的拿被子吊的嚴嚴實實的,黑里兒白面兒的被褥,如同弔喪一樣。
有人在小聲議論,也有人在偷偷的翻看着那地上的蛇皮包。
胡國成臉色蠟黃,躺在床上,眼神獃滯,沒有一點色彩。
當胡飛拉着袁嶼進來的時候,屋裏的議論聲壓的更低了,望向袁嶼的目光中,或多或少都帶了些異樣。偶爾會詭詭譎譎的指着袁嶼嘀咕兩句什麼。
袁嶼驀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猶豫着想要出去。
卻不曾想,床邊哭哭啼啼的女人忽然瘋了一樣衝過來拍開了胡飛拉着袁嶼的手,腔調憤怒而怪異的指着胡飛撒潑:“小雜種,人家都不和這個討債鬼玩,就你能耐?把晦氣帶到了咱家!不聽話的,你又把這個討債鬼往家裏帶,你非要盼着你爸死了才幹凈啊你……”
袁嶼猛的抬起頭,眼裏亮晶晶的。
“看什麼看,以後不許進我家門,你非要把阿飛害得跟你一樣你才甘心嗎?”
眾目睽睽之下,沒人知道,這樣的話語,到底會給一個十歲大的小人兒留下多麼刻骨銘心的痕迹。
揚起的頭,再一次無力的垂下去了,袁嶼肩膀都在抖,他不敢看周圍人的目光,那些異樣的目光,寫滿了拋棄和厭惡。
“哎呦,你看看,昨天我家鐵蛋兒好心,還差點被阿飛給揍了,今天可好!看吧,我就說這個小討債鬼,跟誰誰晦氣……”
鐵蛋兒娘揚眉吐氣的抒發著昨日的不快。
袁嶼腦子嗡嗡的在響,眼前天旋地轉。
而一旁的胡飛漲紅了臉,做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動作,他揮起了拳頭,捶在鐵蛋兒娘的腿上胳膊上,彷彿傾瀉了全身的力氣,小野獸一樣咆哮:“你個毒舌頭的娘們兒才是討債鬼,你全家都是討債鬼……”
胡飛被自己母親打了出來,臉上清晰的帶着一個通紅的巴掌印。
當然,還有袁嶼。
江邊不遠的野棗樹下,一直沉默的袁嶼,低聲說:“阿飛,你回家看你爸吧,我回去了!”
江風拂面,吹落了一地林影斑駁。
袁嶼說完,就低着頭,頭也不回的離開。
任憑身後的胡飛大聲喊:“小嶼,你才不是討債鬼……把我爸帶回來的王老爹說,我爸是被貓兒河的野貓叫了魂兒了……”
說到貓兒河的時候,低着頭悶聲離開的袁嶼,步子微微頓了頓。
他知道那個地方。
說是河,如今其實不過只是個有點水的溝渠。
二十多年前,那兒的確還是河,可鬧飢荒的時候,餓死了人沒棺材埋,就丟進去,丟的多了,那條不寬的小河莫名其妙的就斷了流。
死掉的人的屍骨歪七豎八的暴露在外面,腐爛的惡臭屍氣隔幾里都能聞到,聞到了少不得都會生一場病。
後來,幾個村的幹部弄來了汽油,選了個日頭毒的日子,在裏面放了把火,大火在那河裏燒了一天一夜,那些橫七豎八的森森屍骨就都看不見了,之後,又用土把大火留下的骨灰埋了半人高的土,這才聞不到什麼味兒了,只是原來的河也就變成了存不了多少水的溝。
村裏的王老爹對這事兒記得最清楚。
只是讓所有人都奇怪的是,屍氣是聞不到了,可那地方有幾年一到晚上莫名其妙的總會聚集些野貓在那兒。
清一色兒的通體烏黑的野貓,叫的人心裏發慌。
村子裏的老人說,貓屬陰,也喜陰,喜歡待在陰氣重的地方。
而或許是在陰氣重的地方呆的久了,這樣的貓就會通體黑的詭異,民間傳言說,這樣的,大多都是被地府派來的引魂貓,走夜路是斷斷不能碰見的。
這樣的說法是真是假,沒人知道。
袁嶼同樣不知道。
但是,袁嶼想去看看。
因為沒人願意被叫做討債鬼,袁嶼也不想,特別是當胡飛咆哮着說出:“小嶼不是討債鬼!”的時候。
獨自一人回到了那個冷清的破舊院裏,袁嶼一整天都沒有出門,胡飛也沒有來。
唯一不同的是,經過白天的事,村裏的人從袁嶼家門口過的時候,都會繞的遠遠的……
月色從雲層鑽出來的時候,一身補丁衣裳的袁嶼一言不發的在破舊的家裏四處翻找了起來。
烏雲時不時的遮住月牙兒一角,這樣的夜色,叫做月黑頭。
同毛月亮一樣,這樣的月色,是主災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