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等我來認領
我哼嗤一聲:“你是腰受傷又不是手!”
但是邊說邊拿出吸管放在水杯里遞過去。
蔣蔚然知足地咬住吸管一吸,滋溜響。
“這麼大個人了,還用吸管!”一個女生走了進來。
回頭一瞧,正是前台小姐姐。
胖子把她擋住:“周玥,然哥腰上了只能趴着,喝水不方便咬吸管怎麼了!”
周玥,這名字挺簡潔,也很適合她。
正看着他們,腦袋被人一掰:“看哪兒呢?今天的主角是我!”
我皺眉:“蔣蔚然,我一會兒得回去了。”
他本來笑着的臉,一下子僵住:“對不起,今天你來找我,都沒帶你吃飯,凈讓你擔驚受怕了。”
“行了,然然,你既然沒事我就不多待了,你們把人家店砸了,不給個說法?”周玥看着也不大,估計就十八九歲的模樣,身上衣服略顯廉價,但眼神卻是那種見慣不怪。
蔣蔚然剛要開口,胖子直接把周玥拉到一邊:“該給多少我給,別在然哥面前提這些!出去出去!”
霎時,病房內就只剩我和蔣蔚然。
我倆對視着,他忽然笑起來。
“笑什麼?”我有些不自在,把水杯放在桌上。
蔣蔚然明趴在床上,只露了一半臉:“剛才他們叫你大嫂,你答應了?”
“啊?”我眨眼,也才反應過來這事兒,“我……那會兒情況特殊,我哪裏還有功夫計較這個!”
他眼波溫柔:“那你以後也別計較了!”
“不行!”
江汓似乎很介意這個詞。
“那你以後還敢來找我?”蔣蔚然痞里痞氣的樣子又出來了,“怕了沒?”
我眼咕嚕一轉:“怕,怕你不讓我回去!耍賴皮!”
蔣蔚然把手放在我額頭上,拇指摸了摸眼皮:“小荼蘼,回見!這次不送你了!”
“不用送了!你照顧好自己!我……我就先走了!下周我過來看你。”
“嗯,周日我在家等你,哪兒都不去……”他說完又覺得不對,一本正經地看着我,“不然,我來接你?老地方?”
他眼裏藏着藍天大海。
看着他的眼睛,我就忍不住點頭。
……
回去之後,我一直惦記着這事兒,也惦記着蔣蔚然的傷。
一個星期過去,蔣蔚然如約而至,我出了江家大門不到百米就看到蔣蔚然靠在機車上點煙。
他的眼神跟以往不太一樣,究竟是哪裏不對我也說不上來。
“出院了?沒事吧?”
“小傷,昨天出院的!”他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為了接你,提前一天!”
“那……”我往他腰上看,“確定沒事?”
他揉了揉我的頭:“上車!”
這次,他沒有帶我去他家,而是載着我到他一個人工花房。
那是已經七月。
再過不久,他大概是要升高二了。
“蔣蔚然,你到十七歲了么?”我忽然問他,沒話找話。
“怎麼了?盼着我成年?”蔣蔚然一路變得話很少,在聽到我問題的時候,明顯一愣,然後匪里匪氣笑起來,“小荼蘼,你見過荼靡花?”
“沒啊!沒見過!”我知道荼蘼是一種花的名字,但我沒見過。
蔣蔚然指了指前面:“那邊就是!”
我順着他的手看過去,那花,徹底把我驚住了。
沒由來的,天生一種好好感。
枝梢茂密,花樊香濃,白色居多。
蔣蔚然跟我說:“它是花季最後盛開的花,別的花都開始結果實了,但是它才剛盛開。如此高傲,又如此清秀。荼蘼花開,意蘊生命中最燦爛,最繁華。繁盛之後留下的也許是一片頹敗,又或許是歸於平淡,最後的美麗總是動人心魄。荼靡的寂寞,是所有花中最持久深厚,也是最獨特的,代替不了。”
我聽得入神。
現在是夏季,的確是其他花開始結果的季節,只有荼蘼花在盛開,沒有百花爭艷。
它的香氣並不淡,反而濃香撲鼻,但不膩人,余香久久。
“蔣蔚然……”
“噓……聽我說完!”蔣蔚然把手指放嘴邊,“第一次見到你,聽到你名字,就覺得你和荼靡花很像,不是清幽,反而濃烈;雖然清秀,但骨子裏高傲。”
我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他不讓我說話。
“我想好好跟你在一起……但是……”蔣蔚然的雙手忽然落在我肩上,“但是我得走了!”
“你……你去哪兒?”我仰着頭,失落感突然從心底升起,“怎麼這麼突然?”
人工花房內香氣宜人,只有荼靡花。
蔣蔚然把頭偏向別處,還有些不自然:“之前在學校讀書,只是閑得無聊混日子,上次出了點事兒,我不想幹了。我姐四處辦畫展,我跟她出去轉轉,不能跟個小混混似的。”
他笑着,說話很隨意的樣子。
“可是,你好好讀書不是一樣的么?”
他不屑一笑:“百無一用是書生,學校里那點東西,都不夠我塞牙縫的!”
我認認真真地看着他。
這話沒錯,我是燕雀,安知他鴻鵠之志。
作為朋友,我替他高興。
“那你還回來么?”
“回來?”他一邊說,一邊讓花房的工人摘花,“我家就不在這兒,那房子是我姐當年修着暫住的。”
我點頭,失落感又多了一層。
原來他跟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
等工人摘好花,包成一束,蔣蔚然拿過來塞我手上:“拿去,最新鮮的!不值錢,瞅着玩兒!”
出了人工花房,我抱着花坐在機車後面。
迎着風,聽到蔣蔚然的一句:“今天晚點回去,行么?放心,我會送你回去,無論多晚!”
除了點頭,我也沒有別的話能說。
他是路過我十六歲最短暫的絢爛。
機車穿梭在夜色中,發自內心地喜歡這樣的速度和暢快。
尤其,是他身上的薄荷味。
車子停在酒吧門口,胖子和瘦子他們的臉色都不太好,但這次的酒特別多,各種酒。
我坐在蔣蔚然身邊,他站着,提起一瓶開過蓋的酒,一仰脖子就咕嚕咕嚕往嘴裏灌,一旁坐着的我看着都捏一把汗。
拉了拉衣角:“傷剛好,少喝點!別喝這麼急。”
蔣蔚然抓住我拉着他衣角的手,一言不發,繼續灌酒沒有停頓。
其他人也都看着他,直到他把酒全灌進嘴裏,扔下酒瓶子擦了擦嘴:“各位,我要走了,沒別的話說,就是謝謝你各位跟我一起吃喝玩樂,兄弟一場。”
那幾個人也都還是提着瓶子喝酒。
這就是男生之間的情誼,離別時話不多,全在酒里。
“有個事兒要拜託你們,喏,我旁邊這傻妞,替我照應着,她挺乖不會惹事兒,但我怕她受欺負……”
所有的目光又突然朝我看來,看得我有些不自在。
想起那束花,被我放在前台讓周玥幫我收着,總有些別樣的情愫說不清道不明。
“好了,話我說完了,反正這妞你們替我照顧好,別出半點岔子,等我回來領人的時候要是少了根頭髮絲兒,別怪我翻臉!”
“是是是,得嘞,您請好吧然哥!我們知道你有宏圖大志,我們這地方留不住你!我們這群兄弟也不是白交的。希望你出去闖,混出點名堂,我們哥兒幾個跟着沾光!”胖子第一個打包票。
這天的夜色下,江風吹,酒精里夾雜着薄荷味。
那晚,蔣蔚然安排好事兒,已經有些醉意,但他一定要回家一趟。
我由着他,儘管此刻已經超過下午六點很久很久。
他回去之後取了個盒子出來,一手夾着盒子,單手騎車送我。
我坐在後座,一手抱着花,手抓着他,恍如夢中。
車停穩,他也下來,把盒子放機車上。
“小荼蘼。”
“嗯。”我感覺我多說一個字,就會哭出聲來。
“抱一下好嗎?”他抿着嘴,單手插在兜里,仍舊是放鬆的神情。
那個好字還沒說出口,蔣蔚然已經把我抱住。
這一抱,就是好久好久。
“小荼蘼,照顧好自己,等我來認領。”
“認領?”
“對。”他鬆開我,把盒子和花遞給我,“你拿着。”
“嗯。”我不想矯情。
“會不會想我?”
“啊?”我有些淚眼模糊。
他逐字逐句很認真地看着我:“我會。”
我轉身就跑,我怕再多待,我會哭。
跑了好遠,幾十米之後,一回頭,他仍在原處。
見我回頭,他朝我擺了擺手,跨上機車,調頭而去。
那晚,我進門已經十點。
白姨倒是沒說什麼,她知道我心裏有數,見我手裏抱着荼靡花,眼神意味深長。
“白姨,就這一次,以後不會了,你別告訴江先生。”
白姨寵溺地看了我一眼,讓我趕緊上樓洗澡睡覺。
折騰完之後,我把花插在花瓶里,放在床頭柜上,打開盒子,裏面全是薄荷糖,滿滿一盒子。
糖中間,有一條鏈子,鏈子串着一朵小小的,很精緻的,荼靡花。
我知道,這個夏天再也回不來了。
而我似乎已經失去了這個薄荷味的少年。
他在學校里幫我,帶我喝酒玩遊戲,他騎着機車載我,他為了我受傷,他帶我見到真正的荼靡花。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