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利用與反利用
“其實你本來有機會可以不用死的。”成都王說道:“坦白說,你的確是個人才,使我也常常有些不忍殺你,只可惜你太難以掌控,還是讓我不可不殺。”
“我,成都王覺得我哪裏難以掌控?”張弛倒是有些好奇。
成都王哈哈笑道:“公子可知道為何歷來帝王都喜歡貪官,卻不喜歡奉公無私之臣?”
這一點張弛當真沒有研究過,不過好像當真就是這樣,按理說帝王都應該喜歡公正無私的臣下,可是為何歷代帝王都偏偏剛好相反,公正無私之臣做事備受掣肘,而往往都是奸臣當道。
不懂就要謙虛,張弛說道:“願聞其詳。”
“帝王在危難之時,喜歡有能力的臣子,然而在危難解除之後,喜歡的卻是容易掌控的臣子。公子可知道這是為什麼?原因很簡單,因為帝王都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最容易掌控。”成都王顯然很有研究,侃侃而談:“人若沒有缺點,便難以掌控,你給他錢財、地位,但這種人卻無動於衷,那是因為這種人他根本不屑這些小利。而不圖小利,你就不知道他得到什麼才會滿足,這種人才是最危險之人!”
成都王說得不錯,人如果沒有一些小缺點,難免會有一個大圖謀,此時成都王繼續說道:“然而一個人只要他有缺點,有喜好,或是錢財、或是女人、或是地位,你只要滿足這些人微薄的要求,他便會俯首聽命,甘做犬馬,可殊不知在天下面前,這些小利又何足掛齒?”
帝王心術,果然匪夷所思。張弛感慨。
其實張弛在此之前也很奇怪,為何從古至今,無論昏君明君,正直無私胸有韜略者,卻始終不得施展抱負?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越是有能力而無缺點之人,越是會被帝王深深忌憚,就好像是岳飛一般,岳飛身為將軍,可家中妻兒甚至沒有一件綢緞的衣衫,自己在軍中飲食也不過一碟小菜,而殊不知越是這種人,帝王才越是在心中忌憚。因為這種人志向遠大,克己能力極強,不反則已,若是造反可就足夠改天換地!
而越是貪圖小利之人,卻越是會得到帝王的信任。就好像宦官亂權中的那些閹臣,因為皇帝知道他們無非是貪圖些錢財,而只要他們能夠得到錢財,他們就會對你巴結的和狗一樣。
“沒有缺點的人才是最可怕之人,而你偏偏就是這樣的人,讓本王有心想不殺你都難。”成都王說道。
張弛苦笑一聲:“成都王真是抬舉我了,我張弛何德何能?缺點也是真有不少地,要不你在考慮考慮?”
張弛這句話,就連他身後的暗刃都忍不住撲哧一笑,人家都要殺你了,你還用這種口氣讓人家再考慮考慮……
“你身為蜀中兵馬大都督,然而始終穿的卻是一襲青衫。你不愛錢財。”成都王指了指高台上的所有文武,成都王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做大官之人,何人不是錦衣貂裘?張弛這樣簡樸的青衫裝束,還果真是僅他一人。
“本王也曾有意將無憂公主許配與你,無憂公主聰慧非常美貌端莊,然而你卻無動於衷,你不愛色。”
張弛這才知道,原來當初成都王要將無憂公主許配與他,又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你若與公主成婚,便更與本王親近,地位上必然壓過益梁二州刺史,然後你同樣無動於衷,你不愛爭權奪利。”
成都王列舉三條,然後說道:“錢財、女人、地位,天下人爭之若鶩,可你卻棄之如敝履,或許你的心中有更大的目標,你要的是整個天下!”
古人的權謀,果然遠超張弛所預料的範圍之外!
成都王這麼說,當然今天早已經有所準備了。
因為祭天大典,內城戒嚴,而現在祭台四周無不是成都王的親信衛隊,只要成都王招呼一聲,眾人便會衝上來將張弛和益州刺史砍成肉泥。
益州刺史當然害怕,此時已經跪倒在地,哭聲說道:“成都王開恩,張弛不容易掌控,可是微臣再容易掌控不過了,求成都王饒我。”
張弛冷笑道:“你求他也是無用,成都王此局佈置的如此深遠,就是要取梁州刺史與你的性命,你怎麼到現在還看不出來?”
成都王笑道:“還是張公子聰明過人,知我佈局深遠,但公子可知道我如何佈局?”
成都王現在的心態,想必是相當的驕傲,計謀得逞的那一瞬間,又有誰不想顯擺顯擺?不過張弛決定要挫一搓他的銳氣:“這有何難得知?成都王來蜀中之時,蜀中權柄都被梁州刺史與益州刺史掌控,成都王不過是名義上的成都之主,可卻是有名無實,正值我遠來蜀中,成都王便借胡人入侵的機會,挑起我與梁州刺史、益州刺史之間的矛盾,好讓成都王坐收漁利。”
張弛所說的思路絲毫不錯,不過張弛還有細節:“想必當初我剛來成都的時候,在驛館被人夜襲,驛館被焚毀一事,幕後指使之人並非是梁州刺史吧?恐怕是成都王有意讓我以為是梁州刺史,從而挑起我們之間的矛盾。”
張弛這麼一說,成都王倒是一驚,旋即又笑了一笑,說道:“公子果然聰明,只是可惜,今日才知道的確有點遲了。”
“成都王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張弛含笑說道:“此局雖然精妙,可我倒也並非今日才知,其實當初我便已經有所察覺了。”
“哦?”成都王顯然不信:“你如何看出端倪?”
“設身處地想一想就不難明白了,如果我是梁州刺史,那麼我必然要將張弛趕緊殺絕,豈有隻是放火,而等人衝出大火他們反而撤走的道理?這未免於理不合。”
張弛笑道:“更何況當時火箭射到房頂便着,若是不事先在驛館屋頂上備好易燃之物,火勢又怎麼會瞬息而起?而驛館卻是成都王所管轄,我到成都之後的住所,也是由成都王所安排,事先放好易燃之物,恐怕也只有成都王才做得到。”
“原來你早已知道!”成都王大驚失色。
“不止如此,當初我指梁州刺史通敵賣國,殿上刺客恐怕也是你所指派的吧?故意嫁禍梁州刺史,逼他造反,或許你那次也本想殺我,卻沒能成功罷了。”
成都王啞口半天說不出話來,不過最後終於還是勉強一笑:“那你早知,又為何甘願被我利用?”
張弛笑道:“在你看來,是你利用我,而在我看來,這又何嘗不是我在利用成都王你呢?”
益州刺史一直覺得自己也算是夠聰明的人了,可現在他跪在地上完全聽傻了。原來他向來自詡聰明,不過是個傻蛋一個。
成都王也愣了一愣,不過半天後還是說道:“只可惜你雖然高明,始終棋差一着,今日也要死在我的手中!”
張弛含笑說道:“難道成都王會以為我早看穿了成都王的計謀,還會甘願前來送死?”
難道他另有倚仗?成都王大驚,可是轉念一想,現在所處的位置乃是成都內城之內,內城四面戒嚴,又有什麼人能沖的進來救走張弛?想到此節,成都王也就放心了,想必這不過是張弛疑兵之計。
暗刃此時已經將右手放在了劍柄之上,只等張弛示意,她便要擒住成都王。
“你身邊這名蒙面護衛,武功高強,上次殿上刺殺你,我的刺客都沒有成功,我又怎麼能不做萬全準備?”在成都王看來,現在張弛最大的倚仗,也就是他身邊的暗刃了。
這時成都王身側的守寅道長終於開口了,口氣陰冷,與之前他見到過的那幾個守寅道長的替身截然不同:“成都王何必與他多說,殺了也便是了,我們還要祭天。”
“哪有那麼容易?”暗刃冷哼一聲,飛身上前,一劍直取成都王。
擒賊先擒王,只要擒住成都王,不難全身而退。
暗刃這一劍快若閃電,眨眼間已經遞到了成都王咽喉前數寸之處,然後就在這一瞬間,守寅道長忽然橫跨一步,僅用雙指一彈暗刃劍身,長劍應聲而斷。
守寅道長竟然是個高手!就連暗刃也是一愣。
張弛潛意識就覺得,之前他見過的守寅道長都是替身,或許今天這一個,才是真身。
“本王還沒為公子介紹介紹,免得公子下了黃泉不知此人是誰難免心中遺憾。”成都王見張弛最後的辦法也不靈了,心情大爽,笑道:“這位道長,那是道門中的葛洪仙翁的後人,守寅道長。”
守寅道長是屬於丹鼎一派,而且張弛知道,守寅道長四處煽動造反,當初北府軍反攻建康,就少不了守寅道長那個替身的功勞,非要殺自己這個“天機”。
替身尚且如此,何況真身?恐怕這個真正的守寅道長一直在蜀中,便是要策劃更大的佈局。
“你是要造反?你要效當年八王之亂。”張弛忽然說道。
成都王畢竟是晉室司馬皇族,對這個話題還有些敏感,沉吟卻遲遲不答,不過守寅道長可不考慮那麼多,見成都王遲疑,依然用他陰冷的聲音說道:“造反又有何不可?本仙道法高超,可化身萬億,早已經知道東南五斗米道逃上海中,即將反攻大陸,這一次五斗米道做足了充分的準備,反攻大陸必然聲勢浩大,晉室氣數已盡,成都王不必憂慮,趁着這一次五斗米道由海上反攻大陸之際,荊州有桓閥阻隔,建康無力控制蜀中,成都王自立為主,尋機沿江南下,一統天下也大有可能!”
聽了守寅道長這一番話,成都王終於下定決心,仰天長笑:“對,我與司馬道子同時司馬皇族,為何他把持朝政,而把本王貶到西南之地?今天我就造反又有何不可!”
成都王主意已定,又轉過頭指向張弛與益州刺史,下令說道:“這兩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