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現世】第五章
?現場的氣氛讓人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花眠感覺到男人的目光定格在自己雙手捧着的包子上,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他是真的也想要啃上一口,小心翼翼順着他沉默的目光低下頭,這才發現原來包子上已經被她啃了一個小小的牙印——一張白皙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捧着包子的手縮了回去:“對、對不起,我忘記了……”
男人:“……”
此時,已經有一些其他的劇組的工作人員陸續起床,吃完早餐走出酒店前往片場……大概是身着一身玄色古裝、面容冷峻的男人和身着奶白色大衣、半張臉都藏到圍巾后的長發女生這樣的組合有些顯眼,路過的人難免會轉過頭過來多看一眼。
倒也沒人覺得特別稀奇……畢竟這是H市電影拍攝基地附近的酒店,什麼奇裝異服詭異打扮的人不會出現啊?
只是。
只是至少對於花眠來說,眼下的情況她有些不會應付……左顧右盼也沒能盼來援兵,失望地收回目光,鼓起勇氣對視上男人——
這是大庭廣眾的之下,他的劍也沒有了,也不用怕他幹什麼……
默默給自己打氣,想起一分鐘前男人言簡意賅地提到“劍鞘”,還以為他是要針對昨晚的事道歉,於是花眠鼓足了勇氣深呼吸一口氣,牽起唇角露出個僵硬的微笑,用盡量聽上去自然的語氣說:“對了,劍鞘的事……昨晚,嗯,都是誤會,你不用跟我道歉。”
男人挑起眉,沒說話。
花眠:“……”
本來就很勉強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
…………我都原諒你了你為什麼還不走啊?花眠的內心在嚎啕大哭,表面上卻還勉強維持着冷靜,自顧自道:“所以,你還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就急匆匆來道歉了?是剛剛下夜戲嗎?”
社交苦手如花眠,並不知道這種寒暄只能用在熟人之間——而對於那個昨天還把劍架在她脖子上的人,並不在適用範圍內。
玄極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挑起眉,沒聽懂她後半句在說什麼,於是只是回答前半句:“我在這等你,等了一晚上。”
花眠動了動唇,一臉茫然:他在說什麼?等她?一宿?就為了道歉?
“劍鞘。”此時,玄極終於露出了一絲絲不耐煩的表情,“交出來。”
花眠:“………”
原來他不是來道歉的。
花眠這才反應過來,並不覺得剛才自己的自作多情有多尷尬,反正這會兒光男人本身的存在就已經足夠把她逼得快要死去……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已經有點兒涼掉的包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低着頭盯着腳尖緩緩道:“你為什麼那麼執着,我真的不知道你說的劍鞘是什麼,我們道具組每天收拾道具都是按照出庫划表格入庫的,每天對不上數也只能是道具損毀,只少不多……”
像是要用咀嚼的動作緩解緊張,她將軟軟的麵糰吞咽進肚子裏,垂下眼,聲音越來越小聲:“如果你一口咬定是我們劇組拿的你的道具,我可以現在就帶你去道具庫,你自己找。”
玄極有些驚訝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這是他從昨晚至現在,第一次聽見她口齒清晰、快速地說完這麼長、這麼完整的一段話,像是提前背誦好了似的……雖然聲音小聲到除了他這樣的習武之人,尋常人怕是聽都聽不清楚。
他猶豫了下,淺淺皺起眉:“你身上有劍鞘的氣息……”
“……”
真是,夠了。
什麼“劍鞘的氣息”這種口說無憑的東西……
從昨天半夜莫名其妙地出現,把開過韌的那麼危險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口口聲聲說她拿了他的東西,卻一點證據也給不出來——
只是在說莫名其妙的瘋言瘋語!
還去了警察局……
從高中丟錢包那次到現在,她好多年沒去過警察局了,雖然是個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但是去了警察局這種地方還是會讓人覺得難為情和緊張的!
結果昨晚還沒看夠她的笑話,今天早上還要繼續,耍她就這麼有趣嗎?!
是和什麼人串通好戲耍她嗎,估計這會兒在看不見的地方藏着很多他的同夥,正因為她的窘迫而竊喜吧?!
肯定是這樣的。
這些人也太無聊了,她努力不去招惹他們,他們為什麼非要騎到頭上來啊——
憤怒一股腦的衝上腦門。
“勇氣值”突然得到了續費充值。
“你、你說有就有嗎!”花眠抬起頭瞪着他,“可是我真的沒有看見什麼劍鞘,再污衊我的話,我要生氣了!”
“……”
“……”
“……”
“…………………………”
一陣北風吹過。
將花眠的“我要生氣了”“要生氣了”“生氣了”“氣了”“了”拉得超遠——
吼得,好像太大聲了。
有一些路過的人驚訝地看了過來,發現在吼叫的人是花眠后,眼神兒變得更加驚訝。
玄極沉默地看着面前這張緊繃的小臉,這是她出現到現在十來分鐘內,第一次完整地從圍巾後面揚起來。
唇角……
男人抬起手,粗糙的大拇指腹在那因為緊繃而抿成一條直線的唇角飛快蹭過。
花眠:“????”
花眠:“!!!!”
無視了面前這張瞬間因為錯愕而懵逼的臉,男人反手看了看大拇指上的褐色污漬,豆沙似的質地:……不是血啊。
而此時,花眠短暫充值的勇氣已經用光,唇角方才被粗糙的指腹摩擦的觸感還慘留着,陌生的男人氣息,還在她的鼻尖……她整個人懵逼得重新縮成了一團,捏着包子的手微微收緊,擠出一點豆沙餡,她整張臉重新縮進脖子上的大圍巾里:“……抱歉。”
站在她對面的男人放下手,看着她,彷彿並未察覺自己方才的動作有何不妥又會給別人帶來怎麼樣的山崩地裂,他語氣平靜:“不是很理直氣壯嗎,為何道歉?”
他只是平常的提問,不含嘲諷的那種單純疑惑,卻成功讓花眠像是脫水蔬菜似的慫得更加厲害。
花眠窘迫得快瘋了:“我吼你了。”
玄極:“……”
當面前男人那張淡如止水的臉因為她突如其來的詭異道歉而產生一絲破綻時,花眠匆忙扔下一句“我真的沒拿你的東西,你應該認錯人了”,然後轉身撒丫子落荒而逃——從高中開始八百米跑從來沒有及格的緩慢速度,卻是拼盡了全力邁開雙腿,往外跑了百來米,沒有聽見追上來的腳步聲,花眠奔跑的腳步因為遲疑稍稍放慢……然後鬼迷心竅回頭看了眼,卻發現那個自稱叫“易玄極”的男人還保持着剛才的方向,站在原地,看着她。
花眠:“……咦。”
沒有哈哈大笑嘲笑她的逃跑,招呼躲在周圍看笑話的夥伴出來;
也沒有怒髮衝冠地追上來,讓她交出劍鞘否則揍她;
他只是站在那裏,沉默地看着她逃開——
假如他說的他在寒天凍地的酒店門外等了她一宿這件事是真的話,他要麼就是個瘋子,要麼就是真的認為花眠拿了他的東西。
但是當她否認時,他也沒有不依不饒地再做出其他過激行為——
唇角的觸感還在。
想要抬手去摸,但是在意識到自己要做什麼的第一時間趕緊放下手。
微微蹙眉,兩根手指纏繞在胸前,整個人糾結成了一團。
……奇怪。
這人未免也太奇怪了。
手上拎着的包子一搖一晃成鐘擺狀,拿起手中的包子看了眼,花眠又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個已經快要看不見的身影:他連昨晚那套衣服都沒換,難不成真的等了一宿,覺也沒睡?早飯都沒吃?那他會不會餓來着?
啊,算了。
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
在旁人眼中,她本身就已經夠奇怪了,真的不需要周圍再出現一個更奇怪的人圍繞身旁來引人注目。
……
十分鐘后。
一路小跑來到拍攝地,把手中的一袋包子分了幾個蘇晏后,花眠拎着剩下的包子心不在焉地坐在道具車裏,雙腿垂在車外面,一甩一甩的。
其實,本來是很餓的。
現在卻因為左思右想,忘記了“吃包子”這件事……眉頭微微皺起成一個煩惱的模樣,花眠垂着眼,一分鐘后,換了她在半個小時內的第十個坐姿——
滿腦子,都是早上的那個人。
他到底想幹嘛來着?
感覺真的不是壞人。
……………………算了算了,要不,今晚收工以後,去道具庫里好好清點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多出什麼類似於“劍鞘”的東西吧?
今年來了幾個新的實習小孩,搞不好真的有人收錯了別的劇組的道具呢,有些道具製作費用很貴,搞丟了被扣工資人家着急大概也是情有可原。
“哎。”
花眠小小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低下頭。
“——包子,能給我個么?”
溫和的聲音從腦袋頂上傳來時,花眠低着頭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順勢舉起包子順口答:“可以呀,圓的是肉包,三角形是豆沙包,可能有點涼了,你……”
……呃?
聲音戛然而止,花眠一臉茫然地抬起頭。
下一秒對視上一雙含着溫和笑意的眼,和昨天晚上隔着層層人群與她對視上時一樣,唇角微微上揚的模樣……萬千少女拜倒在這笑容之下。
是白頤。
原本放鬆地甩來甩去的雙腿猛地僵硬,靈魂出竅
一般看着那個雖然算和她同一劇組工作然而八竿子打不着邊的大明星認真從她手裏的袋子裏挑出個豆沙包,咬了一口。
花眠:“……”
被直愣愣的目光盯着,白頤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清晰了些,他彎下腰,張開手在她獃滯的臉前揮舞了下:“謝啦,早上五點半就開工了,我助理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差點沒餓死我。”
花眠持續一臉獃滯。
白頤沒有得到回答,但卻像是心情很好一樣,這時候從道具車後傳來尋找他的聲音,他應了聲,眼睛卻是盯着因為震驚而顯得有些呆的小姑娘,片刻,這才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老白,你跑道具車後面幹嘛去了……咦,哪來的包子?”
“我去找東西啊,你管我哪來的包子。”
“找什麼東西你讓美術組找啊,勞煩你親自動手?”
“……私人物品。”
輕描淡寫的對話從道具車後面傳來。
花眠沉默了下,在白頤提到“私人物品”四個字時莫名其妙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當道具車後腳步聲漸行漸遠,她這才從雕像狀解凍似的動了動,默默地爬回道具車一大堆道具里,然後在黑暗的道具車內眾多紙箱后,伸出一隻白皙的小手,“砰”地一下拉上車門。
………………世界清凈了。
縮在道具車深處的一張“花眠專用”小板凳上,花眠手撐着下巴陷入沉思——
這一早上,盡發發生了些什麼事來着?
她抬起手,無意識地蹭了蹭自己的唇角。
“……”
對她來說,加起來怕是夠拍一集《世界奇妙物語》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