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公主日常之二
作為一個挑剔的小公主,齊悠悠最寶貝的就是她那一頭烏髮,這些年來一直定期請專人護理,不許隨便觸碰,甚至堅持不染不燙,講究程度無異於對待一顆稀世珠寶。
足足一人高的化妝鏡鑲薔薇金邊,而鍾愛這浮誇家飾的主人,正端坐在奶白色的高腳椅上,接受專屬造型師為她把一頭烏髮做出合適的造型。
造型師靈巧的手指在黑髮間翻飛,很快盤出一個優雅的髮髻。檀木般的發色襯得齊悠悠膚白如雪,線條優美的脖頸露出,配着身上的ElieSaab高定系列亮片羽毛裙,活脫脫一隻落入凡間的白天鵝,光彩奪目,熠熠生輝。
造型師李妍很滿意自己的作品,腰彎下來,靠在齊悠悠的臉旁驕傲地說:“我聽齊先生說,今晚的慈善晚宴上,星光集團的大公子就會宣佈你們要訂婚的消息,你穿這一身,絕對能驚艷全場。”
齊悠悠撥弄着化妝盒裏的髮飾,語氣懶散地回:“誰說我要和他訂婚。”
李妍怔住,齊先生明明交代過,讓他把小姐打扮的漂亮點,因為今天是她的大日子,自己最近是睡眠不太好,可還沒到幻聽妄想的地步。
齊悠悠在鏡子裏沖她一擠眼,神秘兮兮地說:“偷偷告訴你,我今天準備逃婚。”
李妍後頸冒出層薄汗,一時也判斷不出這位大小姐說的真假。她在齊家當了幾年的造型師,對齊悠悠印象還挺不錯,畢竟她沒有一般富家女頤指氣使的討厭毛病,就是從小失去媽媽,又被齊先生寵溺的太厲害,導致埋頭扎在瑪麗蘇公主的世界裏,活得太不現實。
她捏着手裏的梳子,一臉訕笑:“悠悠你別開玩笑了,又不是演電影,逃什麼婚啊。再說你今天打扮的這麼漂亮,不站上台亮相多可惜啊。”
齊悠悠挑出一個藍寶石皇冠髮飾遞到她手裏,然後理所當然地說:“逃婚歸逃婚,打扮可以一點都不能馬虎,萬一被媒體拍到了,我必須保證上鏡時的完美狀態。”
這時,門外傳來一家之主齊文軒的催促聲,齊悠悠對着鏡子確認自己全身毫無瑕疵,回頭朝李妍做了個“要守住秘密喲”的表情就飛快跑出去。
一倆懵逼的女造型師歪頭想了想,這說法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就算逃婚也要做美美的小公主啊。
然後她忍不住扶額哀嘆:必須時刻牢記自己是一個成熟理智的時尚造型師,可不能被瑪麗蘇小公主給帶入歧途……
今天的這場慈善晚宴由星光集團主辦,地點設在某市中心的別墅,幾乎將A市有名的商政界人物全部請到出席,更邀請數家媒體報道,算是頗令人矚目的城中盛事。因此星光的總裁王家成也想藉此場面,宣佈長子王彬與齊氏獨女齊悠悠的訂婚消息。
層疊的香檳塔上映出一派的衣香鬢影,鍾岩好不容易從一群董事中逃脫,隨手取了杯酒灌下去,另一隻手扯松領帶,總算讓自己自在點。
天知道他有多討厭被綁在這一身正裝西服里,可東源的周董非拉他今天出席,說有不少朋友想認識他,順便談談給飛鷹贊助的事。
飛鷹這些年聲名鵲起,全靠強悍的實力換回。除了在國內參與數場知名救援,前年在尼泊爾,他們僅憑一個6人小隊就救回一個村子的人,被國外多家媒體大加讚賞。許多國內企業因此而找上鍾岩,能對飛鷹做資助,即做了公益又打響名聲,是難得的雙贏選擇。
鍾岩從不覺得公益救援就該同商業涇渭分明,飛鷹的救援設備能保持着最新最前沿的水平,全靠商業資本的注入,而每次設備的升級,能幫他們救出更多條人命。
他隨手拎起酒杯旁的櫻桃放進嘴裏,並未發覺自己也成為他人眼中的獵物。
在這個場子裏,他的氣質十分獨特,不似那些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既有滄桑浪子的不羈,又微妙地摻雜着商人的內斂和精明,總之就是新鮮又可口,一進會場就被名媛們紛紛盯上,見他落了單便一波波地上來攀談。
於是鍾岩剛應付完位高權重的老男人們,又被迫面對嬌笑盈盈的女人們,直到被香水味熏得眼底冒火,終於把手裏的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擱,偏頭點起根煙,驟然冷下的眉眼裏已經帶了怒意。
鍾岩發怒時很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令覬覦他的女人即想被野獸撕咬,又不得不為強烈的氣場震懾住而退避三舍。
他靠在角落重重吸了幾口煙,又垂眸看了眼表,據說今天晚宴的高.潮是宣佈星光集團和齊氏聯姻,希望他殘存的耐性足以支撐到那時。懶散的目光掃到剛踏進會場的人影,一口煙滑進喉嚨,嗆得他大聲咳嗽起來。
他確實沒想到自己前兩天發出的祈願,這麼快就被宣告無效。今天她倒不是中世紀公主了,鳥毛被加了數倍披到身上,再配上裙子上blingbling的鑽飾,簡直像要登台走秀的維密天使。
咳,好吧,她比維密天使穿的倒是多點……
他夾着煙站定,不得不承認,齊悠悠長着張足夠驚艷的臉,當她踩着金縷高跟鞋,披着一身鳥毛,氣勢十足地走進會場時,所有正在攀談的人有了片刻分神,可齊悠悠氣定神閑地穿過那些各異的目光,挺直的腰身毫不鬆懈,彷彿真當自己是正在走秀的國際模特。
鍾岩意外地覺得精神了不少,彷彿在這沉悶的晚上終於發現了些樂趣,他饒有興緻地又拿了杯酒過來,看着今天宴會的主人,星光集團的大公子王彬走過去牽起齊悠悠的手,望向她的目光里有毫不掩飾的愛慕。
鍾岩一挑眉,這才明白小公主居然就是今天訂婚宴的主角:即將嫁入星光集團的齊氏千金齊悠悠。
他低頭咽了口酒,內心莫名有點惋惜,王彬這個人他很早就認識,刻板地遵從商業規則,一切以利益為先,他很不屑這種毫無人味的活法。而小公主雖然總打扮的妖里妖氣,卻令他覺得生動有趣,是那種被移到深山,也要最招搖鮮艷的驕傲花朵。
不過以她做人的夢幻程度,嫁入和娘家匹配的豪門算是最好選擇,從被寵壞的大小姐到被疼愛的少奶奶,人生平順無波,當然,也夠無趣……
齊悠悠壓根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腦補出一場人生悲喜,她蹙着眉,對王彬四處宣稱自己是他的未婚妻而感到不滿。嚴謹點來說:如果今天她逃婚不成功,才能真正被稱為未婚妻,如果逃婚成功,他們只是見過幾次面的路人甲,這種現象也許該定義為薛定諤的未婚妻。
她在思考時,淺黑的眸子彷彿蒙了層霧,唇瓣微微翹起,有種介於成熟與懵懂之間的嬌媚,讓身旁的王彬看得有些發痴。
等齊悠悠回神時,就看見他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頓時緊張地瞪大了眼問:“怎麼了?我頭髮亂了嗎?還是皇冠歪了?”
王彬見她已經開始在手包里搜尋小鏡子,連忙溫柔笑着說:“沒有,你今天很漂亮。對了,你不是最愛吃甜點嗎,今天的甜品是特地找四季酒店供應的,你來嘗嘗味道。”
齊悠悠原本怏怏的小臉頓時染上光亮,她知道四季酒店剛重金聘請到法國大師級甜品師Sidney坐陣,而Sidney最拿手就是做舒芙蕾,連忙搜尋到甜品台上擺着的椰子舒芙蕾一把撈起。
她懷着虔誠的期待咬了一口,眉心皺起來,再嘗一口,直到把整個舒芙蕾全咽下去,轉身對王彬說,“酒店有負責人在這裏嗎,我有話想問問他。”
今晚的食品大多數由四季酒店提供,因此餐飲部經理就守在會場,當他站在盛裝的齊小姐面前,被問起對今晚的甜品是否真由酒店方出品時,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當然,我們怎麼會用別人家的食品來砸自己招牌。”
“那真的是Sidney做的嗎?”
經理的眸光閃了閃,然後挺了挺脖子說:“當然。”
齊悠悠輕輕搖頭,抬着細胳膊又拿起塊舒芙蕾說:“這塊椰子舒芙蕾邊緣有點塌,內里也不夠蓬鬆,說明烘烤時間有問題,至少差了1分鐘。還有椰子味過重,應該做奶油醬時椰子酒放多了,說是你們酒店出品的我信,可這絕對會不是大師的水準。”
經理聽得有點傻眼,卻很快把這當作是來自富家小姐的惡意刁難,於是努力維護自家酒店的尊嚴:“齊小姐如果吃不慣,我們可以給您提供酒店招待券來補償。可我們今天的甜品全是由Sidney親自做的,其他賓客也沒人提出有問題。”
這時他們的動靜已經引得許多人圍觀,和整場宴會相比,王彬沒覺得一塊舒芙蕾少烤了1分鐘能有多大問題,於是輕咳一聲,靠在齊悠悠耳邊說:“可能是放的時間問題,下次我帶你去酒店再試試,就別揪着這個了。”
誰知齊悠悠一臉認真地看着他說:“這就是火候和材料的問題,我在法國曾吃過Sidney大師做的舒芙蕾,所有步驟都控制的很精準,這樣才能做出最完美的味道。”
眼看旁邊圍觀的貴賓們都開始竊竊私語,那經理也急了說:“齊小姐怎麼能以你各人的口味來評判甜品的好壞,這樣我們可真是太冤枉了。”
齊悠悠的倔勁上來,也不顧趕來的父親勸阻,理了理裙擺,挺直腰身坐下說:“我的口味絕不會錯,你要是不信,我馬上就可以證明。”
然後她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非常仔細地和對方交代許久,現場所有人都有點摸不着頭腦,齊悠悠卻始終保持着那個姿勢默默等待,終於在半個小時后,司機老金趕到宴會現場,手裏拎了好幾個大盒子,然後在甜品台一字擺開,竟滿滿當當擺出十幾種椰子舒芙蕾。
這陣勢實在有點驚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賓客們再度圍過來,而齊悠悠掛起勝利者的微笑,氣勢十足地站起走到甜品台旁說:“這裏擺着的,全是A市最頂級的舒芙蕾,大家可以對比是不是和現場的口味有差別,然後你們就能明白今天四季酒店提供的,到底是不是大師作品。”
眼看舒芙蕾被分食一空,那經理渾身冒汗,終於在壓力下承認Sidney因病暫緩來A市,可他們為了接到這晚的大單故意瞞下了這個消息,原本以為能矇混過關,誰知碰上齊悠悠這麼個懂行又較真的,這下可真算是砸了招牌。
齊悠悠驕傲地昂着脖子站在甜品台旁,彷彿得勝后守護勝利疆土的騎士公主。王彬雖然覺得這場甜品證明戰太過誇張,但見她開心笑出又頓感值得,走過去小聲說:“悠悠你準備下,馬上就到了宣佈訂婚的時間了。”
這句話成功令齊悠悠升到頂點的氣焰直線墜落,肩膀耷拉下來,略帶心虛地說:“嗯,那個,我想去上個衛生間……”
她成功溜到衛生間,然後做賊心虛地在門口張望許久,確認會場沒人注意這邊才偷偷摸摸往外跑,誰知太過緊張,竟差點撞上從男廁出來的某人。
當她看清那人的臉和裝扮,腦海里短暫閃過“這人為什麼會穿成這樣出現在這裏?”的念頭,可逃婚這麼緊張的事,哪有空讓她分心八卦,於是繼續飛快地往後院的鐵門處跑,絲毫沒有察覺剛才撞上那人正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
真逃到後院她才徹底傻眼,自己明明打聽過這院子的鐵門從來都是開着的,為什麼突然就關上了,而且還加上巨大的一把鎖,她盯着那如她手腕粗細的鎖鏈,絕望地想着:除非是綠巨人從天而降,不然這鎖是肯定沒法弄開。
會場裏已經開始奏響浪漫配樂,估計再過幾分鐘父親和王彬就要出來找人了,她盯着那一人高的鐵門,把牙一咬脫下高跟鞋先塞出去,然後顫顫巍巍扒着鐵門往上爬,可好不容易爬到最高處,才往下瞥了眼就嚇得她想哭出聲:為什麼從上往下看和從下往上差別這麼大……
她怯怯地往下伸腳,卻怎麼也夠不到支撐點,剛才積攢的勇氣全消散了,齊悠悠趴在鐵門頂上絕望地想:早知道不要逃婚了,以這種姿態被捉到也太丟臉了。
這時,夜色里傳來個低沉的聲音:“你跳吧,我可以接住你。”
她嚇得差點從鐵門上摔下來,勉強撐起上身時,就看見鍾岩正靠在一顆桂花樹旁,西服擱在胳膊上,笑得一臉閑適。
齊悠悠驚訝極了:“你什麼時候出去的?”
“反正比你容易多了。”鍾岩輕鬆地聳肩,又往裏瞅了眼說:“你到底跳不跳,再晚了可就沒機會了。”
齊悠悠咬着唇,在內心掙扎良久,終於艱難做出決定:“你真的能接住我嗎?”
“當然。”鍾岩答得信心十足,如果連這點小事他都能失誤,那也不配再回飛鷹了。
齊悠悠的屁股朝外挪了挪,然後含着眼淚顫聲喊:“不行,欄杆會勾破我的裙子的……”
鍾岩無奈地溫聲安撫:“不會的,你只要跳下來就一定沒事。”
這語氣里的堅定令齊悠悠莫名信賴,她深提一口氣,剛閉起眼準備往下跳,突然想起剛才撞上他時的情境,於是吸了吸鼻子,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你剛才從廁所出來的時候,洗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