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趙如意回到趙家,自與趙二夫人去見趙老夫人回話,又送上鎮南王妃送的回禮,趙老夫人沒問別的,只聽她說的十分有把握,只要兩劑葯就能開始見好,好似就放了心,對趙如意說:“這也就好了,這也是想不到的事。”

趙二夫人聽到這個話,就抬頭看了看趙老夫人一眼。

趙如意也有點覺得,聽起來,祖母是不願意自己給人看病的,難道是有什麼不對嗎?

她向來是不怕什麼的,心裏這樣想着,就問了出來:“祖母是說,我不該給人診病嗎?”

趙老夫人眼睛垂着,好似想了一想才說:“你若是自己願意,那也是無妨的。”

聽起來趙老夫人的意思好像是說這次去給鎮南王妃診治,是事先不知情,被田氏婆媳暗算的,可趙如意何等伶俐的人,總是覺得這句話裏頭還有點別的意思,但是有什麼意思,卻又好像蒙了一層紗,一時間說不出來。

於是趙如意坐在那裏發獃,沒說走也沒說話,趙老夫人看了她兩回,見她都沒有動靜,也沒攆她走,倒只轉過頭去跟趙二夫人說起話來:“前兒我交給你的地和鋪子都賣了沒有?總共交割了多少銀子回來?”

趙二夫人忙回道:“只還有城裏西街上兩間大鋪子還沒賣,那裏貴些,倉促之間不好脫手,只怕賣的太急,賣不出價來。其他的都交割了,總得了十一萬四千二百兩,咱們家還有三萬多現銀子,也就湊了有十五萬兩了,不如先送過去使着,這裏賣了再送過去一樣。”

趙如意回過神來,聽到了後面一段,立刻就明白了她們在說什麼。

趙家出了大事,趙大老爺如今還在大理寺大牢裏關着呢,趙家在京里沒得力的人,要活動運作只能使銀子,而且還不是一點子銀子能跑下來的事,誰家也沒有那麼大一筆現銀子,自然只能賣房子賣地賣鋪子湊銀子了。

趙如意就插嘴道:“老太太,我在那邊有兩個莊子,都是好位置好地的,想必好賣,不如一齊賣了應個急。”

老太太還沒怎麼,趙二夫人倒給她唬了一跳,她一個小姑娘,哪裏來的莊子?

可趙老夫人顯然心中有數,聽她這樣說,卻緩緩搖搖頭:“你那些是華先生送你做嫁妝的,我們家哪能賣那個地來用呢。”

趙如意還笑的出來:“這不是嫁不成了嗎?”

趙二夫人心中暗暗點頭,看向老太太。

“我知道你的孝心。”趙老夫人道:“不過城裏的那兩個鋪子也能賣個四五萬,湊了二十萬兩,想必也夠使了,不必再添,若是這些使了也不夠,那也就不是銀子的事了。”

“哦。”趙如意嘴裏應了一聲,心裏覺得有點難受,卻又說不出哪裏難受來,呆坐着聽趙老夫人和趙二夫人又說起家事來,坐着也沒意思,就起身走了。

待趙如意走出去了,趙二夫人才對老太太道:“其實九姑娘的莊子就是不賣,先當出去也是好的,回頭鋪子賣了,再贖回來一樣,咱們也從容些。”

老太太耷拉着眼皮,卻是毫不猶豫的說:“鋪子該賤賣就賤賣,不要盤算別的,她的東西別亂動。”

趙二夫人只得應了,果然這九姑娘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只怕連大老爺這親兒子也得靠後呢。

趙二夫人主持中饋也近十年了,看的明白,滿府里那許多兒子孫子連同姑娘們,沒一個比得上九姑娘的,雖然九姑娘的用度從來不走公中,想必都是老太太的私房給的,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看九姑娘在那邊別院用的人手就知道不同,單是先生就有四個,姑娘們在家裏念書,才兩個先生教着呢。

就一點趙二夫人想不明白,老太太這麼疼九姑娘,怎麼從小兒就把九姑娘養在外頭,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回,有兩年連過年都沒回來。老太太說的是看到她就想到早逝的五老爺夫婦,心裏難過,不忍相見,可那也沒有這樣一年到頭都不想見的吧。

且與家裏的叔伯嬸娘姐妹兄弟都不太熟悉,更無從談起什麼感情了,她又是無父無母的,五老爺也沒留下個兒子,就她一人,越發像是孤女一個了。也不知老太太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樣的疑問趙二夫人只是在看到趙如意的時候偶爾想一想,也當然不會去問老太太。趙如意從老太太這裏出來,照例在府里轉了大半圈才找到路回自己的小院子,幾個丫鬟迎了出來,這都是在別院裏就伺候趙如意的,當先的一個叫丁香,年紀最大,跟着趙如意的日子也最久,此時笑道:“姑娘去給王妃請安,去了這麼半日了。”

這次趙如意是回來長住的,別院裏近身伺候的幾個丫鬟都是趙家的丫鬟,自然也都跟着回來了,加上老太太又賞了兩個丫鬟在這裏,趙如意屋裏的丫鬟比別的姑娘整多了一倍。

趙如意不大愛管事,在別院裏她屋裏的雜事就都是丁香統領着,院子裏另有兩個積年的嬤嬤,如今回來了,她也照樣不理論,倒是丁香與金葉玉葉不知道怎麼樣商量了一回,但凡趙如意在這府里走動出門拜客,都是金葉玉葉跟着,她們都是這府里的家生子兒,又在老太太跟前伺候過三四年,都是老太太跟前有體面的丫鬟撥過來的,在府里等閑主子還得叫一聲姐姐,不像丁香幾個長在別院,自是生疏。

回了這院子,伺候的事兒就交給丁香幾個,倒是各司其職,看着也安穩。

趙如意見她們都商議好了,也並不干涉,她是個大方疏朗的人,遇事想的開,她們都能說好,只要自己平時支應得動人,沒有人絆手絆腳的,她就不理會了。

這會兒進了院子,丁香幾個迎上來,金葉玉葉就把鎮南王妃跟前的事交代給了丁香,丁香笑道:“她們也是井底之蛙,不懂事兒,這樣小看我們姑娘,要說咱們姑娘的本事,華先生都是贊的,說姑娘有天分,念書是不行,這醫術上可是多少年沒見這樣好苗子了!”

趙如意就瞪了她一眼,幾個丫鬟連同玉葉金葉都笑起來,天氣正好,都是十幾歲鮮嫩美貌的姑娘們,笑起來鶯聲燕語,鮮亮明媚,趙如意也跟着笑了,先前那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難受就隨之消散了。

玉葉金葉把趙如意交給了丁香幾個,就算完成了交接,剛要回後頭屋子去歇着,趙如意卻道:“兩位姐姐等一下,鎮南王妃送的那些東西,我分一分,勞煩兩位姐姐叫幾個小丫頭子各處送一送罷。”

府里待字閨中的一共是兩代八位姑娘,最小的才一歲多點兒,另外還有幾位伯娘並嫂子,長輩送茶葉,嫂子和姑娘們送手帕,小的送點心,玉葉在一邊看着,笑道:“姑娘留一點兒自己使罷。”

趙如意笑了一笑:“不要緊,這是頭一回,送一送也就罷了,回頭鎮南王妃自是還要送來的。”

另一個別院跟着回來的丫鬟蓮心也笑道:“今兒是診病,過兩日王妃好了,那定然還會打發人來請姑娘的,那送的禮自也不同的,我們姑娘診金很貴的!”

這幾個別院來的丫頭信心倒是很足,玉葉金葉便都放了一點心,趙如意道:“哪有很貴,有時候我也不收錢的。不過王妃不一樣,那是千金之軀,值錢的很,送的少了,那就是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不是?”

蓮心嗤一聲笑:“姑娘歪理最多。”

趙如意鼓鼓腮幫子不理她了,分完了東西交給玉葉和金葉,她又打開妝奩,拿出幾張銀票來交給玉葉:“把這個給二伯娘。”

玉葉一看,盛昌票號全國通兌銀票,每張兩三千兩不等,幾張加起來也有一萬多兩了,玉葉嚇一跳:“姑娘這是……”

“也沒什麼,家裏有事要使銀子,我這擱着也是擱着,給伯娘拿去使,也是我的心意,你送過去就是了。”趙如意倒是輕鬆隨意,並不多說。

那幾個別院來的丫鬟看着,也一個個不說話,不過看神情,倒真沒覺得多大事似的,玉葉是丫鬟,自然沒有她多說的,便只應了一聲,就去見趙二夫人了。

丁香等丫鬟提都沒提這個事,只是笑道:“先前姑娘不在,莊子上帶了信來,說蕊寒香打花苞了,今兒一早就開始摘了,可惜姑娘去不了。”

“哎喲,那可不!”趙如意提到她的花兒,就什麼都忘了:“過兩日鎮南王妃定要遣人來請的,我不好不在,唉你說她早不來晚不來,這蕊寒香栽了三年了第一回打花苞她就來了,簡直跟算好的一樣!”

說著,又遷怒了田氏婆媳:“都是她們有毛病,非覺得我看不好病,要看我出醜,活生生的把王妃給拖進去,要我是王妃,就找人來亂棍打她們出去,還客客氣氣的打發走呢!”

蓮心笑道:“那是人家是給王妃薦大夫的,不是下毒的,當然不好打出去,不然誰還敢給王府辦事呢?不管心裏怎麼想的,可到底是薦了好大夫不是?這不就是華先生說的那個什麼……什麼不唯心?姑娘說是不是?”

一個尖臉的小丫頭,也跟她們差不多兒年齡,正從外頭拿東西進來,聽到就笑道:“蓮姐姐快別揭短了,姑娘上課的時候打瞌睡呢,哪裏記得這樣難記的詞兒。”

“胡說,這個詞兒可不是上課說的!我記得呢。”趙如意倒不反駁丫鬟取笑她上課打瞌睡,一本正經的說:“華先生的新鮮詞兒倒是多,偏是真有道理。”

想到師父,趙如意笑容總是很舒展,可惜師父舊年裏就出海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新走進的丫鬟叫青黛,平日裏管着趙如意的東西,趙如意就吩咐她:“把配雪黛茶的東西找出來,我要配幾袋出來。”

雪指雪顏,白的能發光,黛指烏髮,頭髮濃黑亮澤,這花茶有這兩種功效,便稱雪黛茶,青黛聽說了,便道:“姑娘要配多少?別的都還多,就是紅巧梅沒多少了,估摸着就夠半個月的量了。”

“這可不夠。”趙如意道:“怎麼得也得給人三個月的量才好說,少了可就瞧不起人家了,咱們上街買點去吧。”

“我去就是了,姑娘今兒勞精費神的給王妃診治,就不說看病,單見人也費精神,這剛回來還不歇着呢么?”青黛忙笑道。

蓮心這個牙尖嘴利的,在一邊笑道:“姑娘難得在錦城,往年回來一次三兩日,府里都沒逛過,更別說出去了,如今在這裏長住了,府里先逛了幾回了,還不想出去逛逛嗎?你偏攔着!依我說,今兒先歇着,配茶也不是非要這會兒,明日一早出去買花兒,也趁便逛逛才好。”

“還是你理解我啊!”趙如意笑嘻嘻的說。

丁香和雲實一起上來伺候趙如意換衣服取簪環,蓮心又捧着大銅盆過來,趙如意換了家常衣服,才坐下來喝茶,又對青黛說:“你查查咱們備的常用藥材,有哪些不多了,都列個單子,明兒一併買了。治傷治病的不用太多,我在這裏又不大給人瞧病,倒是那些平日裏使的花草藥包膏丸,多預備一點,保不齊就要送人。”

青黛應了是,又說:“那也用不着那許多,姑娘那邊莊子上種的多是這些東西,每一種都是華先生吩咐的數目,想必都是算着配的,或許就是預備着姑娘回來了免不得要用這些呢。”

“那可不!”趙如意點頭道:“師父最是通透明白的一個人,可惜太明白了,算着我要今年冬天才開始回來長住,自然明年才用得上,東西大都是今年才開始收成,看那紅巧梅,我那回自己種的那幾株這才開始收,師父吩咐種的明年才能打花苞呢。可不就預備着我明年好使嗎。這會兒還得現買了用。”

師父待她最是周到,事事都替她想到了,可惜卻沒想到趙家會出這樣的事。

第二日一早起來,趙如意去給老太太請安,就說了要出去買些東西,給鎮南王妃配藥茶,趙老夫人也不攔她出門,只說多叫幾個媳婦婆子跟着,又叫幾個常在外頭跑腿的小子小心跟車就是了,趙二夫人在一邊聽了,忙叫管家去安排。

跟着出門的小廝頭兒叫曹貴,趙如意叫他到窗子邊上來說話,問他錦城哪裏熱鬧,哪裏好買藥材,那曹貴知道是伺候九姑娘,那是府里最有體面的姑娘,自然格外的殷勤小心,聽了問話忙笑回道:“要說熱鬧,自然是西邊北邊兩個大集市熱鬧,生藥鋪和醫堂是各邊上都有的,大的幾處,回春堂,千金坊,仁善堂,在東南西北都是有分店的,看姑娘想去哪裏了。”

“千金坊!”還有分店呢?趙如意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千金坊總店在哪裏?”

“那就是西面了,姑娘去那裏嗎?”曹貴忙問。

“嗯,就去那裏。”曹貴吩咐了一聲,一行人就往西邊集市去了。

車裏伺候趙如意的是丁香,她當然知道趙如意此時的心思,抿嘴一笑道:“倒沒想到這裏也有千金坊,聽起來好似還做的不小呢。”

趙如意笑道:“是呀,我還只跟着師傅去過江城那邊的千金坊,不知道這裏也有。”

千金坊乃是五年前趙如意出資一萬兩,交給師父華先生一手籌劃開辦的藥鋪,不過趙如意當時只是聽師父吩咐,跟她說:“你既然有志於醫學,身份又不能坐堂問診,那開個藥鋪自是最好不過的營生了,銀子擱着反是無益。其實,終究還是可惜了你這資質。”

趙如意當時才十歲,似懂非懂,不過她極為信賴華先生,師父這樣吩咐,她就拿了銀子給師父,至於怎麼經營,在何處經營,她是不大理會的,倒是從第三年起,師父每年都給她銀子,三五千兩不等,只說是千金坊的利潤,她也不理,只管收下罷了。

不然這會兒她哪裏拿得出一萬兩銀子來呢。

馬車轔轔的在錦城熱鬧的大街上穿行,外頭頗為熱鬧,帶着市井慣有的朝氣活力,趙如意這樣不老實的人,當然不會好端端的坐着,從頭到尾都只管掀了窗帘子到處看。

她從小兒養在別院,少在錦城,後來大些了,跟着師父也頗去過一些地方,不過西南這一帶,再沒有什麼地方比得過錦城的繁華了,趙如意覺得看什麼都新鮮,酒樓都比別處的高。

車行了半晌,到了一條繁華的大街上,一個四間門臉,上下兩層的大店,四壁都立着趙如意最為熟悉的葯櫃,另有藥酒的大瓶子等,長長的櫃枱,櫃枱後站着有七八個夥計,抓藥的人也不少,叫趙如意奇怪的是,門口還坐着兩位大夫。

她的千金坊不是醫堂,怎麼有大夫?

曹貴隔着窗子回道:“九姑娘,這裏就是千金坊總店了,九姑娘要進去瞧瞧,還是拿方子叫他們抓藥?”

趙如意當然要進去,她的鋪子,總要看看是個什麼樣子,她帶着丁香和青黛進去,青黛自去拿着單子配藥,趙如意在抓藥的別人後頭跟着看看葯的成色,轉過頭又去看了十幾罐子泡的藥酒,這邊卻聽青黛好似了提高了點聲音說:“什麼,連這幾樣都沒有?”

趙如意自然知道青黛的性子,這是急了,不由自主的就提了聲音,她便走過去看,青黛見她過來了,忙忙的說:“姑娘你瞧,這幾種都說沒有。”

櫃枱後頭站着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一見就知道趙如意才是正主兒,便解釋道:“並不是沒有,只是這些東西貴重,且不是常用藥,店裏沒有現貨,這類貨都是要先訂了才能拿貨的。”

“你們這樣大的店,連這幾樣都不備的?”青黛說:“也不知你們這是怎麼開店做生意的!”

青黛知道這是給鎮南王妃配藥茶,自然着急。

趙如意倒不急,不疾不徐的說:“不要緊,我們去別家買好了。”

她心裏卻想,師父這供貨有問題吧,這幾樣沒有的東西,都是她常用的幾款藥茶里要用的,到這裏卻成了需要訂貨才有的東西,真讓人奇怪,是怎麼搞的?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她雖是大老闆,可一貫沒有管這千金坊的事,那師父出海之後,這千金坊到底誰管事呢,師父走的時候沒有交代,這下子趙如意連問人好像都找不到人問了。

她一邊想,一邊就要往外走,剛走了一步,卻聽那夥計說:“這些東西我們這裏訂貨還能有,別家別說訂貨了,只怕連聽都沒有聽過這些東西,姑娘不信,只管去看看。”

最後,他還加了一句:“我們這千金坊可是安郡王他老人家的買賣,西南這一帶論東西論價錢,哪還有比我們強的店呢?”

這話一說,趙如意就停住了腳,安郡王的買賣?

這不是她趙如意出銀子開的店嗎?

作者有話要說:周末加更,兩章並一章發,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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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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