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繁素

景杞看着繁錦的眼睛，不覺被她語氣里的堅定打動，周圍的空氣好像凝滯了，突然困的他無法呼吸。他知道繁錦對王家有着恨意，但那總是基於王芸楚，或是基於王家依照他的旨意放火焚了安家一事，那麼聰明的女人，必然已經料到了安家的火與王家有關聯。景杞一直以為只是這些緣由，卻沒料到王家還與他們姐妹倆有這麼一段典故。他腦海里現出繁素的模樣來，對她的印象雖不及對繁錦的印象深，但記憶里，那也是一個明亮到極致的女子。繁錦喜歡穿紫，而繁素喜歡着藍。第一次在百春樓遇到姐妹倆時，藍裝的繁素緊緊護着妹妹，眼神里顯露出的保護之意袒露無疑，讓居於宮中從小看慣人世冷暖的他，竟有些微微的震撼。

那樣一個美妙的女子，怎會有着如此的命運？王懷遠請求他下旨賜予繁錦身份時，他並未多想，因為當朝皇后的姐姐若是平民女子，這確實說不大過去。所以他才賜了一個安園夫人的名分給繁素，至於繁素與余成的事兒，王懷遠並未解釋。他也不喜歡打聽這些瑣事，就一直以為是在府里兩情相悅所以喜結連理，並未多想。

卻沒料到，後面還有這麼一大段故事。

所以就怪不得那日宴席，繁錦會笑着對王懷遠說“喝酒誤事”那麼一番話。

景杞看着繁錦，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來應對她這樣的哀苦，思索良久，只是怏怏的起身，“太醫配好了葯自會送來，你好好養着吧。”

他抬腳便走，只覺得每在這玉鸞殿多呆一刻，他的呼吸就會被多奪去一分，玉鸞殿上空飄蕩着剛才太醫熬藥的苦氣，飄飄渺渺的，似乎能浸入到人的肌骨里，讓他整個身體都瀰漫著一種苦澀的味道。耳後響起繁錦行跪安禮的聲音，已經沒有了剛才那般虛弱，相反，滲透着一種堅強與決絕。

“明天將安園夫人接到皇宮小住一陣吧。”他的身影停頓在玉鸞殿宮門處，卻並不回頭，聲音夾帶着微風的氣息，顫抖的似是聽不清楚，“朕去告訴內務院，讓他們準備。”

宮中有規矩，除皇室人員以及特殊情況，任何人不得在宮內留寢。

所以，景杞這樣的旨意，也屬於格外開恩。

第二日，繁錦早早的便在皇宮大門玄英門門口等候，她仍是一襲紫色風袍，上面綉着大紅的鳳戲牡丹圖案。宮門處原本就陰風極盛，她的袍擺隨風搖擺，像是包納了什麼東西，在身後勾起一個搖曳的弧度，更顯冷厲。一旁侍候的宮女怕她凍傷，緊緊的將另一件棉袍搭在她的肩頭，可繁錦卻像是什麼也沒發覺，眼睛仍然直直的看着前方。

很快，遠處看到了一個烏青的句點，伴隨着繁錦唇角笑意的擴大，那烏青句點慢慢化成繁素熟悉的身影。繁錦笑着迎上去，剛要攬過姐姐的胳膊，卻見繁素恭恭敬敬的俯下身子，“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一瞬間，幾乎將繁錦的血液凍結。

她忘記了，她們已不是從前那般形影不離的姐妹。她們已有天差地別的身份隔閡，她們已有無法忽視的地位差別。

這樣的不同，讓繁錦的心狠狠的揪了起來。看着繁素伏在冰冷青磚上的身子，她的眼前終於忍不住一片模糊，一聲“起”字幾乎說不出口。

這就是從小護着她的姐姐，她從沒有料到，她那高傲的姐姐，有一日會伏在她的面前等着她所謂的“恩旨”。她說不起，她就沒法起來。

這樣的現實，猶如一場最殘酷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