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命中的羈絆

臨近正午，日頭正盛，身着藍色巨大斗篷的佩劍武者緩步行到這裏。赤紅的大門上漆墨斑駁，時間的刻痕凌亂無序，又被被濃厚的朽木味掩蓋，五級台階，一級一級向上，青色的石塊，灰白模糊的痕迹，昭示着光陰。

故地重遊一般，林凡舉手遮光，從下到上細細欣賞着，身後的侍從耐心的等待，直到汗珠由他額頭流下。

臉孔萬年不變的林凡悠然出聲:“通報吧，林凡將要入府內拜見極星軍軍團長。”

侍從躬身回禮，道:“大人囑咐過，林凡大人到來無需通報，隨時可以入內，務必讓大人賓至如歸。”

藍色斗篷下的嘴角斜了斜，帶着幾分糾結和懷念，緊接着又復歸原狀，默默用只有自己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道:“賓至如歸……嗎？”

林凡邁進林府，跟在侍從身後，不急不緩的穿過前院，走進內廷。

與前廳全部由巨大方形石塊構成的建築風格不同，內廷里栽滿了各種各樣的樹與花，修剪過的樹木與花枝，招展形體，舒散枝丫，它們大小精緻，整齊劃一的排滿道路兩旁。不時有花匠圍繞在它們身邊，仔細打量，換掉已經死去的，或者是過於龐大的。

只是時值深冬，除了少數的植物仍舊帶着色彩，其他的樹木與花朵都空空蕩蕩，就連本該留滿落葉的地面上也是空無一物。林凡臉色不變一一走過，來到西側庭院外，侍從伸手做出請進的手勢，隨後守在庭院門口。

林凡理了理衣領，走進其中，一張圓形石桌，兩張石凳，鋪滿青灰色石板的地面，角落處一株粗壯異常的桃花樹晃着空蕩蕩的樹枝，彷彿在向林凡招手致意。

副劍主走到大樹近前，手掌放在粗糙的樹榦上，乾枯的植物毫無生機，像是囚禁過去的監牢，他久久沒有其他動作，絲毫沒有在意等待他的主人。

“很熟悉吧？”慵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林遠踱步行來，走到林凡身邊，做出同樣的動作，感受樹木的冰冷外表。

“多少年了？”林遠輕輕說著。他穿着寬鬆的袍服，寬大的袖口幾乎觸地，黑色的衣料在陽光下泛着彩光。

“從栽下的時候算起，該是有四十歲了。”林凡冷冰冰的回答道。

林遠臉帶微笑的轉向林凡，張開雙臂想要與第二劍主擁抱，林凡拱手擋住他的同時說道:“湛藍劍閣第二劍主林凡，見過林遠軍團長。”

林遠面色一僵，旋即恢復如常朗聲說道:“你我兄弟三十年未見，何至於此。”

“這世上只有刀斬林凡的林氏家主，沒有林凡劍主的同宗堂哥。”林凡臉色冷漠，眼中卻毫光閃爍，似在回憶，似在痛苦。

林遠摸摸頭，弄亂了本來就不是很整齊的頭髮，說道:“今時今日，皇室和劍閣決裂已久，你又為何來見我這帝國軍團長？你我兄弟一別三十年，今日重逢，便只有這些無情的話嗎？”

“軍團長慎言，帝國之內，劍閣忠心無人可比，還有，這世上，林凡只有妹妹林玄靜這一個親人。來此面見林將軍，是因為劍閣分屬帝國軍隊提管，既然將軍相邀，劍閣劍主又豈可不見。”林凡沒有情緒的回著話。

林遠看着林凡，湛藍劍閣副劍主臉上冰冷異常，若不是眉宇間還有幾分熟悉，林遠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堂弟，他搖着頭說:“我應該想到的。”

林遠負手踱步，背對林凡，緩慢的說道:“時間會改變人。這最平常的道理，只是在我們自己身上無法體會，也或者是我們不願去想，時移世易，才會知道時間不等人啊。”

林遠盯視着第二劍主：“剛剛說的，你權當沒有聽見吧。”

林遠嘆氣道:“我今天邀請副劍主過來，想說的一共有兩件事。”

他豎起兩根手指，“第一，斗劍，若能勝我，我會再告訴你第二件事。”

斗劍是武者間不使用靈力相搏，只靠所學劍術切磋的一種較技方法，較量雙方除非互相信任否則不會提出這種方法，蓋因一方若不守約定在比試中暴起發難，另一方很少有機會可以調動靈力，抵擋違約者的全力一擊。

林凡走到林遠身後，手掌輕放，按在石桌上，冬日正午的陽光讓石桌在冰涼里又藏着一絲溫暖，咚咚咚，林凡的食指在桌上輕輕敲擊，回聲不絕，林遠知道這是堂弟思考事情時的癖好。

“我很累，無意斗劍，將軍若無其他事，林凡先行告辭。”副劍主深深吸氣，移開手掌，整了整身上的藍袍，挪步就要離開。

“事關三十年前摩天之變。”林遠吐出幾個字，身後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劍閣之事應由劍閣去管，我身居軍務要職，而且身為林氏家主，絕不可以因為一己之私將家族置於險地。”林遠轉過身看到停在原地的林凡，他鞘中的水藍長劍輕語低吟，劍鍔與劍體連接處寒光頻現。

林凡低沉道:“何時何地？”

林遠解開腰帶，寬鬆黑袍下，軟甲貼身穿着，明黃色的甲葉鱗片般密密麻麻，他從軟甲中取出一對手套戴起來，道:“此時此地。”

“借劍一用。”

林凡拔劍出鞘，遞到林遠眼前，林遠用手摸過長劍，驚奇道:“你貴為一閣之主，所使兵刃為何卻是凡鐵鑄就，沒有加入天晶石。”

林凡冷冷看了林遠一眼，不為所動:“快動手。”

林遠沒有在意，雙手之上的手套亮起微弱浮光。

“我只用靈力凝成兵刃，強度與你手中長劍一般。”

三道光芒從手套出現，漸漸聚為實體，變為形如短刃刀的形狀，中間長者約有成人小臂長，兩邊短者只得人手掌長短。

“不要讓我失望，堂弟。”林遠默默念着，雙臂一翻，直奔林凡而去，右手利刃當先揮落直接指向其脖頸。

林凡束手，黑光及身時，左手撫劍，轟然出刺，平日冰山一樣的眼睛佈滿血絲，殺氣騰騰，出劍前與出劍后簡直判若兩人。

金屬兵器冷光瑩瑩，長劍正刺在利爪之上，林遠遞出左手直擊腹部，林凡絲毫不亂，右手長劍落下封擋，劍爪不過間隔數寸，林遠再次變招，腳下步伐輕盈，滑到敵人右方近前躲開林凡長劍，右手腕翻轉向下叉去，要把長劍黏在利爪間。

林凡反手握劍，向上斜拉使林遠進攻落空，脫出圍困后反而不停，劍刃加速上揚划向林遠額頭，林遠展開步法，繞敵而轉，躲過林凡攻擊，來到他身後，一招直刺戳向林凡后心。

待到林凡轉頭再做應變，在此時是一定來不及的，林凡卻未停下過動作一刻，他頭也不回，彎腰負劍一氣呵成，擋在林遠尖爪前，林凡借力飛出，落到石桌之上，和林遠拉開距離。

林遠停下來，挑釁似的說道:“劍閣副劍主的劍法簡直拙劣，第四劍閣即使曾經遭受過重創，也不至於選你這種庸人去擔任閣主，快點使出你的真本事來。”

林凡看着林遠在地上留下的足跡，說道:“落雪縱花劍。”

地面上六步腳印各自向外，斜向排列，整體看去正是一朵六瓣花朵，那花約有半米徑寬，林遠就站在花蕊處。

林遠不置可否，向前準備繼續進攻林凡。

林凡跳到桌下，陡然出劍，林遠右手揮爪準備封擋，忽然發現眼中長劍忽上忽下，飄忽異常，形狀，劍體都不存在，只有一團模糊的光影藉著陽光不停反射着屬於兵器的冷鋒，直如天空零落的雪花，隨風舞動，軌跡走向令人捉摸不透。

林遠遲疑，無法分清眼前，接下來只覺着頸項間一片冰冷。便停下來，手中利爪靈力解體，消逝不見。

“是我輸了。”

林凡放下抵在統領脖間的佩劍收回鞘中，說道：“第二件事。”

似乎還在回味方才一劍的林遠不在意的說道:“此院房中，桌上封袋。”

林凡毫不遲疑拿上東西，拱手一禮走向出口，林遠才醒悟過來，喊道:“所使何劍？”

林凡一指地面，回道:“落雪縱花劍。”林遠身前，一朵惟妙惟肖的六瓣花兒印在地上，大小竟只有手掌尺寸。

“在此別過，後會有期，林遠哥。”聲音漸行漸遠，最後一個字傳來時已是縹緲難聞，院落里林遠還在對着地面發獃。

林凡一步一步走出林府，沒有一絲猶豫，他害怕自己一個轉身或是回望便看見林遠，看見自己曾經崇拜的堂兄，然後停下腳步，放棄好不容易聚起的殺心，回到林家。

現在這個局面才是最好的結果，一個一心復興家族，效忠皇室的大將何必與一個劍閣高層扯上關係，林凡在這裏若與堂兄相認，湛藍劍主，他們的妹妹，林玄靜又怎麼在劍閣立足？徐秋已經脫離劍閣的如今，林凡在劍閣的牽挂就只有小妹了。林玄靜在意劍閣興衰，她已經泥足深陷，脫不開了。

三十年，相比較仇恨，林凡選擇寬容和親人，但是和三十年前一樣，林凡最終追隨的依然是劍閣，不可能是星空皇族。

有些事註定不能做，林凡心想，但有些事又註定要做。

他的呼吸沉重起來，毫無表情的臉上，眼瞳緊縮，林凡試着用平靜的力量撕開封袋，對於靈力強大，多年來精練武藝的他來說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但現在用力過度的手指蒼白泛紅，它們狠狠地捏緊紙袋，久久沒有動作。

林凡腦海里飄過很多東西，父親長滿厚繭的手掌附在他第一次握劍的手上，幫他調整執劍姿勢;母親默默坐在石凳上，將茶葉搗碎混着砂糖去泡枯葉茶，這是林凡特別喜歡的飲品，茶和糖分開一種，他都喝不慣;勛武節上，和堂哥攜手共游，大鬧慶典;巨變之前，兩兄弟帶着小妹偷偷跑出家中去參加比武。這些曾經美好的東西現在都支離破碎，是他們造就了現今的一切，也造就了今日的林凡。

小妹和堂哥都會支持我的吧，他想到這裏，忽然平靜下來，摩天劍閣，報仇雪恨，這也許將是自己的最後一戰了。

林凡撕開封袋，摸出內存之物，一張紙，一本書，紙中央一行字:

“第五劍域九啖山，疑似摩天劍閣據點，蘊魂訣傳於你手，林氏從此再無干係”。

金焱劍域嗎？林凡心裏默念，手中靈力勃發，將紙張碾為粉末，隨後收起僅有巴掌大小的書本，再次整理斗篷，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