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奏（上）

漫天浩瀚繁星，無邊無際，在廣闊無垠的黑暗中流動着無數顆星球，偶爾有直衝飛來的隕石劃過，遠處有幾點微弱的亮光閃爍。

在星球與星球之間，有一顆非常巨大的飛船在遨遊，之所以量詞為“顆”，是因為它呈球狀，通身銀白，微微發著暗淡的光芒，雖然體積有月球十分之一的大小，但在蒼茫宇宙中還是顯得毫不起眼。它的速度很快，動作很靈敏，像有預知感一樣巧妙地躲過數顆大小不一的隕石。在這失重感很強的大空間裏，能做到如此水平，可見這飛船的造詣有多高。

在這球體裏面分着無數層面，又彼此交錯，此地貫穿南北，彼岸縱橫東西。三三兩兩的人們在走廊上行走着，偶爾低語交談着，氣氛略為冷清，冷清中卻又透着習以為常的平靜。

“越嘉，問題解決了嗎？”一位穿着白色大褂的青年男子邊走邊問道，挺拔的身姿，清俊的面孔，嘴角含着溫和的笑意。

與他並肩行走的是一位用銀色太空服包裹着曼妙身材的女郎，九頭身段上勾勒出完美的“S”型，這位高挑的女郎聞言停下手中記筆記的動作，偏頭看他輕輕一笑，勾人的大眼睛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朱唇輕啟，聲音中既柔媚又清透，“你說呢？”

男子很平淡地微笑道：“看樣子，應該是成功了。”

女郎也笑笑，嘴角微微的彎起，她是誰？她是當今整個星際聯邦里最耀眼的機械天才，在機械領域裏是無人敢與之爭鋒的翹楚。筆直的背脊昭彰着她的驕傲，冷艷的臉龐散發著知性的氣息，唯獨眼睛裏總有一層抹不掉的憂鬱。

她叫孟越嘉，是廣義上的機械工程師。她腳踏着的這顆“新生一號”飛船就是她親自設計並監製的。

孟越嘉想了想，說道：“其實也不是修好了，只能說問題不大，及時得到了控制，但這並不代表以後就不會再出現此類問題，如果出現比這次大百倍的外力來破壞的話，恐怕這船上的所有人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是嗎？不是還有終極保護模式嗎？”男子臉色平靜，輕描淡寫地問道。

孟越嘉也淡淡地回答道：“沒有那模式，因為我沒設置。”

“你說什麼？”男子有些訝異，腳步微微停滯了一下。

孟越嘉也停下腳步，正視他道：“不想瞞你，更不願意說假話，確實沒有安裝什麼終極保護模式，只有升級加固模式。”

“為什麼？”男子一下子知道已經生存了三年的空間竟沒有其他船上都有的防護措施，心裏有一絲慌亂。

孟越嘉不答，看着他沉默了幾秒，反問道：“你怕了？”

在那短暫的幾秒沉寂中，男子冷靜了下來，心穩了，語氣自然也穩了，恢復以往的微笑坦言道：“剛才是有點怕，不過現在想想也沒什麼，有你坐鎮，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孟越嘉這才慢慢地解釋道：“我們這顆船即便不開啟升級加固模式，也要比其他船開啟終極保護模式的境況下安全係數大很多。”

“是吧，所以我相信你。”男子輕鬆地拍了下孟越嘉的臂膀，向前走去。

“秋克白，”孟越嘉叫住了他，他回頭，“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秋克白愣了一下，繼而微笑點頭，“嗯，走吧。”

孟越嘉抬腳跟上，秋克白忽視了她眼底稍縱即逝的黯然，換了話題，“過幾天就是你生日了，想怎麼過？”

這話題轉移得很好，讓孟越嘉瞬間拉回了思緒，集中思考起“生日”的問題來。她有些怔怔地說道：“馬上就要32歲了……時間過得真快……”

秋克白調侃道：“年紀不大，別總傷春悲秋的。”

在公元3325年的今天，人均壽命都在115歲以上，相比之下30多歲的人確實歲數不大，還是個孩子。

秋克白邊想邊道：“現在女孩喜歡什麼東西呢？去年給你買了一條可自動調溫的紫色漸變連衣裙，見你沒怎麼穿過，可見你不熱衷衣服的。今年給你買別的吧，買什麼好呢？”

“不如給你買隕石項鏈？新開發的赤水星隕石最近特別受歡迎，紅色的隕石火焰很襯你皮膚，又有保暖的作用。”

孟越嘉微笑不語，一直在默默地聽着。

不知不覺間二人走到了會議室，看離開會的時間還早，便不急着進去，雙雙站在離門口幾米外的地方，一邊看着來回進出的人們，一邊繼續聊着天。

不多時，來了一對俊男靚女，一位嬌俏可人的女孩挽着一位魁梧英挺的青年，倆人走道連路都不看，一直看着彼此。方圓十里都能感受到其間濃濃的蜜意。

孟越嘉在想自己的雞皮疙瘩怎麼一直在起就是不掉呢？！而身邊的秋克白看着他們，靈光一閃說道：“我想到了，給你送個“人”當生日禮物吧！”

雞皮疙瘩終於掉滿了一地！

孟越嘉瞪他，而秋克白笑嘻嘻道：“你看，你老單着也不是個事，雖然年紀不大不着急結婚，但也要結婚前拿個“人”練練手嘛，所以送你個機械人蠻合適的。”

孟越嘉繼續瞪他，說道：“別忘了我自己就是機械工程師，我要是真需要就自己做一個好了，還要你送？！”

“對啊，我怎麼忘了。”秋克白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樑。

“再說，”孟越嘉轉過頭，看向來時的那對情侶，略微感嘆道：“看得出來他們是真愛，我雖不理解，但會尊重。”言下之意很明顯，不要把機械人當作隨意擺弄的玩偶。

和真人一樣的機械人是那位女孩，行為舉止頗為自然，但這顆船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表面上不說什麼，但私下裏還是略有微詞。

千百年來世人逐漸接受了同性間的愛情，賦予了其婚姻的合法性，但面對是否可以與機械人談戀愛的話題還是頗有爭議。

與機器女孩談戀愛的青年是這顆飛船的大副，走過來看到孟越嘉時停了下來，彼此寒暄幾句后，大副道：“前幾個月我們拍到的代號為DS087星的圖片，發現有生命跡象，孟工，這事兒你也是明白的。那幫老學究們應該是支持船長態度的。”

大副見孟越嘉抿嘴不語，隨即又道：“孟工，我雖然左右不了船長，但我個人表示非常支持你。”

聞言孟越嘉笑着點點頭，輕聲說了聲“謝謝”。目送大副他們離開后，笑容才漸漸隱去，看來情況不太好啊。

秋克白敏銳地發現孟越嘉心情有點低落，連忙笑道：“越嘉，這次我打算大出血了，你說吧，你要什麼禮物，只要我能辦到。”

孟越嘉眼睛一亮，好像等這句話等了好久，她抬頭笑眯眯地看着秋克白，“真的？”

秋克白心裏一毛，但說出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只能警惕地點點頭。

孟越嘉笑意更盛，一臉的奸詐模樣，“好，等開完會了再告訴你。”

進入會場剛與秋克白分開，孟越嘉便接受到了一道極為不友善的眼光，她抬頭望去，與那眼光的源頭對視。

那個人是位中年男人，身穿深藍色的軍裝，嚴肅地站在整個大廳前方的中間位置，不用說明都知道他的地位很高，高到別人遇到他都要尊敬地稱一聲：“維特船長。”

維特船長，是星際聯邦派來負責指揮全船的最高長官，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利，就連院長有時候也要受制於他。

孟越嘉目光平靜，但對於維特船長來說，敢平靜的與他對視便是挑釁。於是他的臉色更加陰沉。

這時，院長開口了，“人差不多都到齊了，我們開始開會吧。”滿頭鶴髮的老人用睿智的眼睛環繞了四周，不着痕迹地掃了一眼維特船長和孟越嘉二人。

二人幾乎同時別開目光，面對德高望重，資歷深厚的院長老前輩微微低頭，維特船長表示禮讓，孟越嘉表示尊敬。

院長繼續開口道：“今天召開的會議內容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我也不多說了，直接切入主題吧，我們該不該去探索代號為DS087的星球？”

話音未落，議論四起，某社會學家興奮道：“根據那照片來看，就他們生存的社會形態而言，非常符合我們人類的文明發展軌跡。”

某歷史學家興奮道：“看他們的着裝，很像我們母星地球Z國的封建時期。”

某天文學家興奮道：“看他們生活所在的恆星與我們的太陽相比，無論熱能，大小，距離，傾斜角度，運轉規律都極其的相似。”

某地質學家興奮道：“看其地表與地球很像，很有可能含有與地球相似的元素與物質。”

某人類學家興奮道：“據他們的外表來看，生活習性來看，與我們人類別無二致，簡直就是人類。”

從這幫老學究們的談論可以明白，那就是與母星地球百分之九十九相似的星球，簡直就是地球的孿生星球。因此他們兩眼都放出炙熱的光芒，彷彿地球當年大航海時代發現了新大陸。

維特船長很滿意地聽着這些言論，這都是表示贊同繼續前進的態度。

“我不同意。”一道女聲響起，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在座的每個人聽見，在一片讚歎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眾人戛然而止，皆看向孟越嘉。

沒錯，是孟越嘉表示不贊同。她站了起來，目光堅定，掃了一圈眾人，重複道：“我不同意繼續前進。”

眾人傻了，有些人已經激動地嚷道：“為什麼不同意？！這是多難得的發現，以後會改寫人類的歷史！”

“是啊，是啊，女娃娃年齡太小，好像不太明白這其中的意義，貿然反對有點莽撞了。”

眾人集體對孟越嘉進行了口舌討伐。

孟越嘉明白槍打出頭鳥的道理，若是一般小事絕不會出風頭，可是在這件事上她認為她有必要站出來，她有她堅持的理由。

孟越嘉懶得理那些叫囂瘋狂的這學家那學家們，她不言語，只看向坐在那邊主持會議的老院長。

院長揮了揮手，示意在座的各位安靜。

院長的手臂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就那麼輕輕擺動一下手臂，嘈雜音馬上收起，會場立即安靜了下來，不再有聲響。

院長和藹道：“孟越嘉，請說一下你的理由。”

孟越嘉這才開口，她面向眾人說道：“我不管你們怎麼想的，但我作為這船的主要製造者，需要對這顆船負責，對你們的生命負責。若這顆船不復存在了，還怎麼談在座各位的空頭理想？！”

這話說的讓剛才還有些忿忿不平的人們有些語塞，神態有些訕訕。

而和孟越嘉先前打過招呼的大副則暗暗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孟越嘉轉向院長，放緩了語氣，說道：“焦老，有些話我不得不說，您也知道這船前些時候受到未知名的外力破壞，看似無礙，但根據我的觀測，破損處始終不能修復如初，而且還有些細微的變化……”

說到這，孟越嘉停下來了，緊皺眉頭，比先前的表情更加慎重。

“什麼變化？”焦老也有些擔心道。

“破損最嚴重的中心處密度變得特別小，而它周邊的密度也相對變小，好像以顆粒狀分解，像是在……腐蝕。”

“好像？！你親眼看到它在分解嗎？”在焦老身旁的維特船長說話了，質疑道。

“沒有，是我的直覺。”孟越嘉實話實說。

“直覺？！直覺能當證據嗎？!”維特船長陰冷地說道：“一個好像，一個直覺就可以阻礙“新生一號”的進程，孟工，你是不是太隨意了？”

孟越嘉看向維特船長回道：“我沒有隨意，相反我很謹慎！這顆“新生一號”船從開始設計到最後製造都是我一路跟進的，它什麼材質，什麼機能，我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清楚！正因為如此，也只有我知道出現這種形勢的損傷代表着什麼，這說明這樣的破壞力很可怕，沒有任何措施可以防範，簡直是不可思議！”

說完，孟越嘉看向焦老道：“如果前方遇到更多更大的像這樣不知名的外力來破壞的話，我無法想像其後果。所以我認為必須撤退，不能再前進了！”

整個會議廳此刻安靜無比，沉默的有些壓抑，甚至有些窒息。

維特船長打破了沉默，他問道：“你怎麼確定前方會再遇到這樣的情況呢？”

“我確實肯定不了會不會遇到，但這是最近才有的損壞，之前從未遇到過。”

“所以你不知道之後會怎樣是嗎？”維特船長一下子抓住了他自認為很重要的前半句，故意忽略了後半句。

孟越嘉明知道這話會是個坑，但她不得不跳，她硬着頭皮答道：“是。”

“所以你不知道這船到底會不會毀掉是嗎？”

“是。”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的猜測是嗎？”

“是。”

回答完，孟越嘉便感覺到了四周的不安和騷動，她閉了閉雙眼，她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烈。

維特船長笑了，他也站了起來，不再看孟越嘉，頭揚向眾人，盡顯其固有的傲慢。

“諸位，方才你們都聽見了，這些都是孟工的胡言亂語，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再說，我們怕什麼！登上這顆船時就應該做好捨生忘死的準備，不要忘了我們的至高使命！”

眾人的眼睛亮了，有些人甚至激動得要站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要開艙沖向宇宙的海洋。

孟越嘉攥緊拳頭，欲做最後的爭取，“那麼維特船長，你的意思是前路不會有一點危險了？”

維特船長自信地答道：“我也判斷不了，但我會用事實說話，是否要去還是看大家的意見。”

孟越嘉挑眉，有些意外，“事實？什麼事實？”

維特船長道：“先前我已派了三組先鋒小隊，讓他們先去查探情況。安不安全等他們回來不就知道了？！”

回來？！會安然無恙？孟越嘉心中驚訝。

維特船長看了看錶說道：“看樣子，他們該到了。”

到了？到哪裏？未等孟越嘉和其他人反應過來，大門豁然大開，一群身穿黑色貼身衝鋒軍衣的男女魚貫而入。

一男子打頭走向維特船長，浩浩蕩蕩的出現在眾人的眼前。還未等驚愕的眾人緩過神來，那男子已經停在了維特船長的面前，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聲音響亮：“三組先鋒隊總隊長戴維前來報告！”

維特船長也回了個軍禮，拔高了本很黯啞的嗓音，“好，來，彙報情況！”

“報告船長，我們三組分別登入代號為DS087的星球，發現空氣含有氧氣，有可飲食的水，來回並未遇到意外危險，雖有隕石流動，但都在可控範圍內，三組30人全部到位，無一傷亡。因此鑒定此次行動危險係數為五級，安全指數為一級。”

當堂鴉鵲無聲，只聽見那先鋒戰士洪亮的彙報聲，聲聲都傳到了在座的每一位心裏，每一個字都在他們的心底炸開，激蕩，那張張抑制不住的笑臉，顫抖微張的嘴唇發出無聲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