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天陰了嗎?
夫趙沢的病情在春末的日子裏深入骨髓，他躺在病榻上，老眼昏花。有時會看見自己的夫人，她一身白衣，雲髻高聳，還是當初他戀慕的龍女。
還沒來得及說話，又看見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對自己怒目而視的模樣。
剛開始還會害怕，時間一長就習慣了。他蠕動着唇瓣，用大家都聽不懂的話語和自己看見的那些親人交談。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知道自己在想誰。
小冷，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來看過自己了吧?
曾經心如堅冰的他，只想出口氣的他，此時只剩下苟延殘喘。趙沢迷糊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但每到清醒的時候他就想見繁小冷，想和她說說話。
在他老了的這些年，陪在自己身邊的就只有她——這個自己傷的最深的孩子。
他很慶幸自己那天沒能將她交給四長老，慶幸她沒有變成怪物……如果可以，趙沢想自己親手殺掉四長老。若不是當初他從旁挑釁，自己也不會坐下這種抱憾終身的事！
趙沢微微嘆氣，小冷她已經知道真相，不會再來看自己了吧?
“爺爺。”是繁小冷的聲音。
趙沢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卻又馬上灰暗下去。幻聽了吧，小冷怎麼可能來這裏?“爺爺！”又是一聲，而且比剛才更加大聲，就像是在他的耳邊。
貼在身上的陽光忽然不再有溫度，趙沢感覺自己像是進了什麼陰影中：“天陰了嗎?”
“爺爺?”這回，一雙冰涼的手握住趙沢的手，他心裏一驚。是小冷！這是小冷的手，雖不復當初的溫暖，但握住他手掌的方式一點都沒變。
真的……是她回來了，自己最想念的孫女，回來了！
四長老曾多次暗中叮囑他，為防以後下不了狠心，別和小冷走的太近。可最後的親人除了在羅家和他沒有半點情誼的小子，就只剩下這個孫女。
他成了孤獨的老人，縱然一大家子都圍着他，可他們始終比不過那個笑嘻嘻的小丫頭圍在自己身邊時的感情。
可惜，自己醒悟得太晚。大錯已經鑄成，悔之晚矣！想着，趙沢不禁老淚縱橫，可把一大家子人給嚇傻了。繁小冷也紅了眼眶，不管過去如何，現在如此，就如此吧。
趙沢什麼都沒說清楚，就死在繁小冷懷中。
或許，他是說清楚的，只是大家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他的臉上掛着兩行清淚，但嘴角含笑，走得很是安詳。
作為嫡系傳人，繁小冷成了繁家的新任家主。
但她依舊選擇住在白龍客棧，家中一切大小事務均交給幾個叔叔打理。包括趙沢的葬禮，她只負責參加和守靈，身上的傷未愈，繁小冷常擔心巫咸族的人是不是已經架好弔橋去深澗對面。
實在放不下心，繁小冷在深夜除下孝衣，換上近乎能隱入夜色中的夜行衣，消失在白龍酒樓。
她剛離開，立刻有個纖長的身影跟上。這回繁小冷沒有拚命往前沖，她似乎料到自己會被跟蹤，特意走得慢，出城不久她就在一片林子裏停下。
“你為什麼總是跟着我?”繁小冷冷冷出聲，她頭也沒回，像立在黑暗裏的一隻警惕的貓。
“咦?這次倒是留了個心眼，沒蒙頭往前鑽啊。”高漸離從不遠處的樹椏上落下，堪堪落在繁小冷的身後，“你是在擔心那些人去追上陸淺和祁靖遠?”
繁小冷一愣，微微側了臉：“和你沒關係。你若是再不乖乖回去，或者離開這座城，我不介意把你不是巫咸族人的事告訴族長。”
“那正好，我也把你陽奉陰違的事告訴他如何?”高漸離說完，差點沒給自己一掌，他何時有威脅人的喜好了?
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他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你要是擔心那件事就回去，你沒空出去的時候，我接過你手上的活，繼續把人攔住了。”
“哈啊?”繁小冷徹底轉過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是也想知道豢龍氏蹤跡的人?”
高漸離感覺自己的眉使勁抽了抽：“我什麼時候說過自己是來找豢龍氏的了?你這個女人是不是腦子不太好啊?”固執得想塊頑石，和某人還挺像。
只是，沒有某人的腦袋好使。
“不是嗎?”繁小冷撇嘴，她自從知道自己活不長久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多的表情。可這個男人總是能惹出她的許多表情，止都止不住。
高漸離在黑夜裏拋着什麼東西：“你和陸淺他們到底有什麼淵源?為何不惜對付自己的族人也要拖住追查讓他們走?”
而且，前面這丫頭估計也是沒搞清楚狀況吧?陸淺那丫頭手中有一條上古血脈的龍，她還有個武藝高強的夫君，他夫君也有條長着翅膀的應龍——他們本身就強得不像人，還需要保護?
還有，城中都在說他們劫走了巫咸族的一群龍，有十八隻吧！如此強大的戰力，就算追上也動不了他們啊！
這丫頭簡直就是在瞎操心，他手一揮，繁小冷立刻感覺箭一樣的風朝自己而來。她心下驚愕，但卻憑着本能閃開：“你終於要出手了?”
繁小冷冷笑。
“你的目的是什麼?”高漸離不答反問，手裏的東西也毫不留情噼里啪啦砸過去。繁小冷避讓不及，只能憑感覺接下一個，竟然是果子?！
照現在的季節來看，應該是沒有長大的青果子。這廝竟然用這個來攻擊她?
“喂，既然你先出手，我也只能迎戰。”繁小冷丟掉果子，拔劍回身攻過來！高漸離閃身避開，頭疼道：“給你說了多少遍，在下姓高，名漸離。你怎麼就記不住?”
“誰稀罕記住你的名字。”繁小冷招招凌厲，含憤帶怒。
可惜，她沒堅持多長時間就被高漸離的青果打得到處躲。讓人憤懣的是，那些青果像是長了眼睛，不管她怎麼躲都躲不掉：“混蛋！你到底摘了多少果子?！”
繁小冷累得直喘氣，夜色掩去她白的像是會隨時消失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