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冬至被安排睡在男人對面的下鋪。
他的身體其實已經疲憊得像剛跑完一萬米,但精神依舊很亢奮,翻來覆去一個小時后,才漸漸進入迷迷糊糊的狀態。
半夢半醒間,他似乎聽見軟卧包間的門被推開的動靜,又聽見男人在教訓何遇,說不該把自己帶過來。
何遇就說:“在那個乘務員出事之前,我們都沒發現異常,我還以為是有我們在,它們有所忌憚,不敢輕易下手,但現在我發現,它們下手好像是有針對性的。”
“不可能!”還有一個小孩子的聲音響起,很陌生。
哪裏冒出來的小孩子?冬至奇怪地想。
他原本是側身睡,面向牆壁,但此刻腦子一團混沌,想翻身偷看那個小孩,卻發現身體沉重無比,連翻身也有困難。
那小孩子還在說話:“那些東西沒有神智,只會吸人精血,怎麼可能特意挑選對象?”
男人道:“死掉那個乘務員的身份證出生日期是1975年8月21日。”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這個日期有什麼特殊?冬至渾渾噩噩地想。
何遇啊了一聲:“1975年的8月21日,農曆就是七月十五!陰年陰月陰日,該不會他的出生時辰也屬陰吧?”
小孩駭然:“難不成真有人在背後操縱?!”
何遇:“所以我才把他留下來,免得他變成下一個受害者。”
沉默了片刻,冬至聽見男人說:“你一路看好他。”
何遇拍胸脯保證:“我辦事你就放心吧!”
小孩涼涼道:“就因為是你才不放心,也不知道是誰上次上廁所忘了帶廁紙,把畫符的黃紙都用掉,害我們那一隊差點掛掉!”
何遇哦了一聲:“為了一袋零食,特地返回酒店去拿,錯過時間,放走了幾條漏網之魚,害我們現在都要在火車上通宵的人肯定也不是你啦?”
男人:“吵夠了沒?”
他的聲音聽不出生氣,但其餘兩人一下子沒聲了。
冬至還想聽下去,卻陡然一股倦意襲來,讓他再也無法維持神智的清醒,就這麼沉沉昏睡過去。
他以為自己估計還會做個噩夢,結果別說人皮燈籠了,連那個乘務員都沒見着,一夜好覺,再睜眼已經是天色大亮。
餘光一瞥,火車停着沒動,正在到站上下客,他看了下手錶,早上九點出頭,應該是到山海關了。
天色藍得像九寨的海子,一層淺一層深,連心上的陰霾也被驅散,變得明亮起來。
冬至試着活動胳膊,頓時腰酸背痛,不由□□一聲,翻身坐起。
一雙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他。
冬至嚇一跳。
對面下鋪盤腿坐着一個小孩,手裏拿着一包旺旺果凍在吸,嘴巴一鼓一鼓。
“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他問道。
小孩沒理他,直到把一包果凍都吸光,才道:“你是豬投胎嗎,可真能睡!”
冬至:……
他聽出來了,昨晚跟何遇他們討論的,好像就是這小孩。
小孩見他坐着發獃,嗤笑一聲,不知從哪裏摸出一袋果凍,又開始吸。
冬至心說你才是豬吧?
不過想歸想,跟一個小孩計較太丟分,他還是打開背包,從裏面拿出一袋黃桃干。
“吃嗎?”
小孩面露猶豫。
冬至把零食遞過去:“這個牌子的黃桃干有水分,酸酸甜甜,它們家的冰糖山楂和紅杏干也都不錯。”
對方果然動心了,接過零食,二話不說拆開,拿出好幾塊丟進嘴裏,臉頰頓時鼓起來。
但他長得可愛,再難看的吃相也好像變得可以原諒了。
吃人嘴軟,小孩的態度稍稍好了一些。
冬至主動自我介紹:“我叫冬至,姓冬,就是冬至節的那個冬至。”
小孩傲慢而矜持地點點頭:“看潮生。看見的看,滿川風雨看潮生。”
冬至茫然:“有這個姓嗎?”
小孩翹起下巴,眼睛都快長到天上去了:“就算之前沒有,從我之後,就有了。”
這話挺霸氣,但不適合小短腿。冬至想像着一隻貓咪站在假山上咆哮,沒計較他的態度,心裏還哈哈哈地笑。
他轉而跟對方聊起零食,看潮生果然很感興趣,不再像剛才那樣拒人千里之外。
天亮之後的火車更加熱鬧,昨夜發生的一切彷彿夢境,只有襯衫下面那個還未褪去青紫的掌印,提醒着他並非幻覺。
一直到下午四點,火車即將抵達終點站時,男人才終於出現。
他神色疲倦,已經到了難以掩飾的地步。
看潮生立馬從床上跳下:“龍老大,怎麼樣?”
冬至想,原來他姓龍。
男人道:“消滅了三隻,應該差不多了。何遇呢?”
看潮生聳肩:“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火車緩緩停靠在終點站長春,提醒旅客下車的廣播響起,男人看向冬至,似乎在問他怎麼還不下車。
冬至摸摸鼻子:“這次太感謝你們了,等下車之後我能不能請你們吃頓飯?”
看潮生眨眨眼:“吃什麼?”
男人卻道:“不用了。”
看潮生鼓起嘴巴,但也沒抗議,完全沒有在冬至面前的囂張。
不知是不是光線折射的緣故,冬至發現男人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
瞬間有了勇氣,他忍不住問:“不讓我請飯,那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對方又是淡淡一句:“不用了。”
看潮生在男人背後對冬至擠眉弄眼,露出嘲笑表情。
他有點泄氣,想繼續待下去也沒了理由,只好起身和他們道別,又把背包里的零食都送給看潮生,請對方幫忙向何遇告別。
也許是看在那些零食的份上,看潮生主動提出送送冬至,在他下車時,又大發慈悲告訴他:“老大叫龍深。”
冬至下意識問:“哪個深?”
看潮生翻了個白眼:“深淺的深!”
冬至愣愣哦了一聲,眼看着看潮生折返車廂,身影消失在視線內。
龍出深潭,靈通九天。
好名字。
身旁的人行色匆匆,偶爾有人回頭看他一眼。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龍深和看潮生他們出來,冬至猜想他們可能已經從另外的出口離開,只好獨自出站。
他聽老家長春的同事說過,這地方空氣不像名字那麼美,每年也沒少霧霾,但冬至覺得自己挺幸運,遇上個不錯的天氣,出站一抬頭,蔚藍天空在他頭頂徐徐鋪開,令人打從心底感到愉悅。
他打車到事先在網上訂好的酒店下榻,辭職之後一身輕鬆,冬至的心情很歡快,過了一夜之後,火車上那些陰影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他把行李安頓好,又去酒店前台詢問本地的旅遊路線。
前台是個小姑娘,很熱情地給他推薦長春一日游,冬至掃了一下內容,發現上面全是什麼虎園和民俗館,就搖搖頭:“有沒有那種兩三天的路線?要自然風光比較多的。”
“那要不你去長白山吧,從這裏坐火車過去也不遠,明早一早的火車,下午就能到,到站之後有拼車去景區的散團,你直接給錢搭個順風車過去就行了。”
冬至覺得這主意不錯,現在不是寒暑假,淡季想必人也不多,可以待上好幾天,也能找個安靜的地方寫生。
謝過對方,他又問了當地的夜市和附近可以遊覽的地方,就離開酒店直奔夜市。
時間還早,但馬路兩邊已經陸陸續續擺開攤子,準備為夜晚的降臨拉開序幕,冬至在火車上吃的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見狀一路逛一路吃,等走到夜市盡頭,不知不覺肚皮滾圓。
冬至意猶未盡,又買了一袋椒鹽鴨舌,這才往酒店的方向走。
幾張紙錢被風吹到腳下,被他不小心踩到,旁邊香燭店老闆趕緊跑出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剛風大了點!”老闆忙道歉道,他知道有些人對這種事比較忌諱,一個不好就要引起糾紛。
冬至卻心頭一動:“老闆,你們店賣黃紙嗎?”
老闆:“有有,你想要什麼樣的?”
冬至:“畫符燒紙那種,如果有細金粉的話也順便來一些。”
“黃紙有,金粉也有,正巧庫存還有一批,我給你找找!”老闆沒想到颳風還能刮來生意,當即喜滋滋地翻出一箱黃紙和幾瓶金粉,還要打折賣給冬至。
冬至本來不想買那麼多,但轉念想起何遇的話,就把一箱子都買下來,又去文具店買了毛筆硯台,然後打車回酒店。
酒店在市中心,鬧中取靜,地段不錯,價格合適,冬至跟前台小姑娘已經混熟了,進門也彼此點頭微笑,他往電梯走時,隱隱還聽見旁邊有同事慫恿小姑娘問他要聯繫方式。
冬至進了電梯,按下9樓,正要關門,忽然聽見有人說等一等,他忙改按開門鍵。
一名年輕少婦牽着孩子匆匆進來,還朝他感激一笑:“謝謝!”
雙方打了個照面,冬至不由吃驚:“徐姐?!”
“小冬?”徐宛也很意外,隨即反應過來,“你也在這間酒店下榻嗎?”
“是啊。”冬至本來對徐宛母子印象不錯,但因為那瓶水出的事,看着柔弱的少婦和可愛的小女孩,冬至心情有點複雜,很想詢問她們後來有沒有遇到什麼怪事,卻還是忍住了。
“徐姐你住幾樓?”他作勢幫徐宛按電梯。
“也是九樓。”徐宛報了個房間號,正好在冬至隔壁,估計是因為兩人前後腳入住,所以酒店把他們給安排在一起了。
“彤彤,叫叔叔。”徐宛對小女孩道。
“……叔叔。”小姑娘反應依舊很遲鈍,也沒抬起頭,從冬至的角度,只能看見她的頭頂。
“乖。”
徐宛似乎看出冬至沒有聊天的興緻,也很識趣地保持沉默,直到電梯抵達九樓。
冬至的房間在走廊右側倒數第二間,徐宛在倒數最後一間,也就是俗稱的尾房。
酒店隔音設施做得很好,大白天也挺安靜,厚厚的地毯讓高跟鞋也為之消音,三人從電梯口拐角走向房間時,才看見一名女客人從走廊另外一頭走來。
對方挎着小包,妝容精緻,但走路姿勢有點奇怪,冬至不由目光往下,向女客人的腳步望去。
對方穿着一雙高跟鞋,冬至仔細一看,才發現她的腳跟根本沒有踩在鞋裏,而是踮着腳尖在走路,所以姿勢才會那麼古怪。
兩人擦身而過時,對方不小心肩膀碰了冬至一下,卻根本沒有回頭,依舊往前走,冬至似乎還聽見她嘴裏小聲哼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