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番外13
與其說他們在一本書里,倒不如說他們現在正在一個鬼窟里。
隨着跟小趙交換身體的影鬼暴露,會議室內霎時萬鬼哭嚎。
天花板的燈跟電閘故障似的,忽明忽暗,驟亮驟滅,配合外面無月無光的黑暗,十分具有鬼故事裏的氛圍,還是橫死厲鬼的那種。
這裏頭也的確鬼影幢幢,陰森鬼氣縱橫交錯,無數個聲音在他們耳邊層層回蕩,凄厲慘絕,似在訴說它們生前的凄慘,想把滿腔怨氣都發泄在眼前幾人身上。
那些鬼氣飛撲向常青,被他用劍盪開,但大片鬼影瞬間被劍氣分化為小股,從他臉上身上擦過掠過,留下刺痛感覺,常青隨手一摸,居然五指黏膩鮮紅。
他是修行者,那些鬼氣尚且能對他造成如此傷害,對普通人就更不用說了。
小趙的人與影被撕裂開,影子被冬至護在身後,他則面對更加猖狂囂張的鬼氣,影鬼們從四面八方撲過來,想要將冬至身後的影子啃食吞噬。
冬至手中的劍光築起一道氣牆,將小趙的影子圍起來,不讓任何鬼氣接近。
符火從冬至手中被擲出,一化為三,三化為六,明光六合,諸邪退散,鬼氣在凄厲的哀嚎中敗退湮滅,余者紛紛往後逃竄,爭先恐後。
小趙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腦袋微垂,嘴角咧開誇張的弧度,眼睛卻散發幽幽綠光,令人不寒而慄。
冬至和常青知道,那已經不是小趙,只是佔據了小趙的鬼,真正的小趙,被驅逐到影子裏,如果任憑那隻鬼繼續鳩佔鵲巢,小趙很快就會陽氣熄滅,魂飛魄散。
“你們不是要殺我嗎,怎麼不動手了?”小趙嘻嘻嘻地低笑,笑聲詭異尖利,讓冬至差點想捂上耳朵。
常青提着劍殺氣騰騰走過去:“你以為我不敢動手?”
“我可以在你殺我之前,跟這具身體同歸於盡,那個人就再也別想回去了!”對方陰森森道。
冬至忙拉住常青,試圖跟這隻厲鬼談判。
“這位朋友,我說你佔了小趙的驅殼也沒用,你看他長得五大三粗,就知道是還沒女朋友的單身狗,而且你知道他的職業嗎,他不僅是警察,還是經常在危險邊緣徘徊的刑警,你佔了他的身體有什麼用啊,比當鬼還難受!這樣吧,你把身體還給他,我幫你超度,怎麼樣?”
厲鬼陰測測道:“超度?那還不是要重新投胎做人?你能跟閻王爺打招呼,保證讓我投生到一個富二代人家,我就去!”
冬至:“……那你咋不說直接投胎變成美國總統的兒子?”
厲鬼盯着他:“你辦得到嗎!”
冬至無語道:“大哥,每個世界都有每個世界的規則,我要是能做到你說的,我幹嘛還在這裏抓你,直接翹起二郎腿當個坐吃等死的富二代不是更好嗎?”
厲鬼的聲音陡然拔高几個調,變得更加刺耳:“那為什麼有些人生下來就要什麼有什麼,而我就只能被人比下去,被人看不起!他們什麼都不用努力,光靠着家裏也能走後門上個好大學,我長在一個沒錢的家庭有什麼辦法,難道是我願意的嗎!為什麼這麼不公平,為什麼!”
腦中靈光一閃,冬至脫口而出:“你是蘇環!”
厲鬼忽然安靜下來。
冬至卻不肯放過它,趁着它愣神的片刻,飛快道:“蘇環,你知不知道,你是被害死的,你老公鄧賓被當成嫌疑人抓起來,如果我們找不到為他脫罪的證據,他很可能被冠上殺人的罪名!”
這些話當然是信口胡謅的,但冬至的目的就是為了套這厲鬼的話。
果不其然,對方嘿嘿笑起來:“那就讓他去死!”
語氣怨毒刻骨,難以相信是蘇環的心聲。據冬至所了解到的情況,夫妻倆雖然經常有吵鬧,但並沒有吵到離婚甚至殺人的地步,如果說蘇環因為死亡當天鄧賓在大街上打她的一巴掌,就恨得想讓鄧賓去死,連做了鬼都沒改變想法,那也太誇張了點。
但對方的反應,卻也恰恰證明了她就是蘇環,鄧賓的老婆。
冬至:“好吧,就算你們夫妻感情破裂,你很恨鄧賓,但你是被人害死的,難道你就不想找出真兇嗎?你還記不記得你到底是怎麼死的?”
蘇環,或者說,是佔了小趙身體的蘇環喃喃道:“我是怎麼死的?”
像疑問,又像反問。
她陷入茫然之中,苦苦回憶。
“鄧賓喜歡我,一直追我,他家境很好,跟他在一起很有面子,朋友都羨慕我嫁入豪門,但是結婚之後,之後,他就變了,他覺得我娘家家境不好,會給鄧家丟臉,每次我爸媽來看我,他就不高興,甩臉色給他們看,時間久了,爸媽也不來了……我跟他去出席宴會,他那些朋友,都覺得我能嫁給他很幸運,我還聽見那些女人背後說我是心機婊,死命攀着鄧賓不放,學歷也低,只會給鄧賓丟臉,可難道我自己能選擇出生的家庭嗎!”
蘇環的神情一轉,忽然帶上幾分兇狠不甘。
“鄧賓自己讀書也不行,他要不是出生好,能跟現在這樣一帆風順?我要是也能生在一個跟鄧賓一樣的家庭,我還會看得上鄧賓?!”
“我每個月發了工資,要寄一半回家,剩下的還要交房租、吃飯,我也想買迪奧紀梵希海藍之謎,可我只買得起一次兩次,剩下的日子還得省吃儉用,可那些女人呢!她們根本沒我漂亮,就因為爹媽有錢,別說多貴的護膚品了,每天都能全世界到處飛,去巴黎看秀,去瑞士滑雪,我花一個月工資才能買下的化妝品,她們卻眼睛不眨就能買下半個店的手袋……”
淚水從小趙的臉上滑下,雖然看上去有點滑稽,但卻能讓人感覺到其中的悲切與絕望。
“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我好恨,我好恨啊!”
蘇環這種想法並不少見,只是很多人可能抱怨一兩句,轉頭又投入工作里,努力生活。也許是因為蘇環長得格外漂亮,從小到大,外界對她的評價,在容貌與家境之間走向兩極,所以她內心的不平,也格外強烈。
“你也知道這個世界不公平。我去醫院看過你的屍體,當時已經死亡超過二十四小時了,在冷凍櫃裏被推出來,可還是漂亮得讓人眼前一亮,你知不知道,像你這樣純天然的美貌萬中無一,我見過女明星韓祺和惠夷光,她們離開鏡頭的樣子,也沒比你漂亮多少。那你說,那些生來就沒你漂亮,甚至長得很醜,又沒錢去整容的人,要怎麼活?你總看到比你好的人,怎麼不看看那些比你差的?”冬至反問道。
蘇環慘笑:“如果沒權沒勢,你覺得漂亮有用嗎?有時候,貧窮的漂亮才更讓人害怕,我讀書的時候就曾經被地痞流氓糾纏過,嚇得幾個月沒敢去上學,我爸媽什麼辦法也沒有,只得親自送我去上學,可要是我有鄧賓那樣的家世呢?那些流氓還敢來嗎!你們根本不會理解!我恨我是個窮人出生,我恨一切的不公平!”
常青忽然道:“我能理解。”
陰暗詭異的燈光照在常青臉上,映出一大片的陰影。
“我是半妖,身上有一半妖怪的血統,小時候沒法控制,外形有時候會暴露,我媽其實很怕我,所以才會跑得遠遠,去南方打工,我那時候常常很恨,恨她為什麼要把我生出來,要不是她,我根本就不用面對這些。所以我也恨所有妖怪,它們本來就不應該出生,等我把所有妖都消滅,就再也不會出現這種事情了。”常青語氣平靜,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但剛才,我忽然發現,可能我沒有自己想的那麼恨她,要不然她根本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蘇環神色變幻,靜默不語,讓人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
冬至嘆了口氣,終於開口道:“人人生來平等這種廢話,本來就是狗屁毒雞湯,有人生下來是弱智,有人是天才,有人很漂亮,有人很醜,更不要說家境那些加成分數了,但生都生出來了,你不努力活下去,還能塞回娘胎重新再投一次嗎?你看你現在,自己非把自己折騰成這樣,難道就高興了?”
蘇環居然笑起來:“高興啊,怎麼不高興?我不好過,別人也別想好過,能拉一個墊背,我真是太高興了!而且這本書可以給我很多,我想要什麼,就能在這裏得到什麼!”
眼看小趙的影子顫動越發厲害,顏色也逐漸變淺,冬至有點着急。
他差不多已經熄了讓蘇環主動把身體還給小趙的心了,因為蘇環現在滿心怨恨,根本就聽不進任何勸告。
這樣一來,他們只能嘗試強攻了。
他對常青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一起動手,制住蘇環,再慢慢把她從小趙身體裏逼出來。
蘇環變成厲鬼之後極為敏銳,居然立馬察覺了他們的意圖,她發出陰冷笑聲,突然暴起,但她不是撲向兩人,而是撲向桌子。
那上面放着把剪刀。
她要用剪刀來自殺!
自己得不到,所以也不會讓別人得到!
冬至不知道蘇環本來就這麼偏激,還是死後被這本書潛移默化的,但他肯定不能讓對方這麼做,心念一動,長守劍已執於手中,隨身而出,快若閃電。
常青也已出手,他自忖動作已經夠快,沒想到冬至比他更快,后發而先至,劍光眨眼就到了蘇環面前,直接把剪刀掃開,封住蘇環的前路,常青堪堪趕至,正好一前一後,將蘇環堵死!
冬至祭出明光符拍向蘇環,後者哀號一聲,黑氣從頭頂升起,這時一道碩大身軀從後面浮現,張口將黑氣吞進去!
常青猛地回頭,只見黑色蛟龍搖頭擺尾,因為會議室容納不了他的身軀,他不得不委曲求全縮了半截在身體裏,很快又變成小孩外形。
看潮生不知什麼時候醒來,就在他們後面等着配合。
但他把蘇環的鬼魂吞進去之後,臉上變得很難看,哇的一聲又吐出來。
“呸呸呸,怎麼有這麼難吃的東西!”
此時地面開始劇烈震動,一條黑色的裂縫在會議室中央出現並迅速擴大,像是要把會議室撕成兩半,桌椅、掛鐘……很多東西都被吸進去,蘇環的魂魄當先被吸入其中,小趙的影子發出尖銳哀號,劇烈震顫之下,身不由己滑向裂縫,冬至眼明手快,撲上去牢牢抓住他,人也不可避免地被吸進去。
裂縫最後在看潮生的嗚哇大叫的聒噪中緩緩合上,會議室化為一片黑暗虛無,就像一本書最終被合上,所有事物都被鎖在書里,永恆不復。
但冬至他們並沒有就此終結性命,所有人都聽到了巨大的水聲。
不是海浪,也不是瀑布,一股水龍捲,連接水天,把他們卷了進去,所有人在半空飛速盤旋,身不由己,狼狽不堪,除了看潮生。
水等於是看潮生的第二生命,要是一條蛟龍被水淹死,那估計是盤古開天闢地以來的頭號大笑話了,他低低咆哮一聲,身軀在半空化出碩長優美的原形,銜住冬至,將他拋上自己的脖頸,然後飛出水龍捲的範圍。
常青同樣被轉得暈乎乎,想也不想就把小趙的身體朝黑蛟扔去,自己則伸手一抓,抓住蛟龍的尾巴,跟着飛出去。
“你妹啊,別抓老子尾巴,那是控制方向的!”看潮生咆哮道。
他的威風還沒來得及抖擻多一陣,迎面就有幾頭龐然巨物朝他們撲來。
乍一看那幾頭巨物都跟看潮生的原形差不多,但冬至隨即一驚,發現那不是蛟,而是真正的龍。
在龍威面前,看潮生出於生物本能地戰慄着,身體不由自主失去控制,把冬至他們甩下去。
冬至祭出長守劍,在半空堪堪穩住身形,順道抓住小趙的身體和重新變成大黃貓的看潮生。
“瞧你這出息,不就是龍嗎,你好歹也是快化龍的人了!”冬至怒道。
落湯雞一樣的貓朝他憤怒地喵喵叫,不知道是在反駁還是虛張聲勢。
一聲龍吟傳入耳中,所有人微微一震,都難以避免地從心頭浮現出恐懼感。
在此之前,冬至也見過龍,但那是一條骨龍,也就是已經死去的龍,而在他們面前,是一條活生生的龍。
龍威四海,眾生俯首。他忽然發現這句話並不僅僅是形容龍的英姿,看潮生剛才的恐懼也許是身不由己,因為他現在同樣如此,明明應該提振起勇氣,但腦海里自動就反射出恐懼感。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如此。
因為不遠處,正有一個人在與銀色巨龍纏鬥。
銀龍咆哮盤旋,張口即有水龍噴出,化為巨浪滔天,足以令天地間任何生物變色,但龍深在那具龐大身軀之間遊走,彷彿閑庭信步,猶有餘地,並未落於下風。
冬至足足看了五六秒,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卧槽,我師父是天上地下第一大帥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