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番外6
鄧珀的小叔是鄧珀爺爺的老來子,成長之路跟鄧珀差不多,甚至比鄧珀更受寵愛,就連鄧珀的父親也處處讓着這個幼弟。幾年前鄧珀小叔遇到個女孩子,對方生得極為美貌,鄧珀小叔一見鍾情之後就展開熱烈的追求,連着追了好幾個月,終於打動佳人芳心,但鄧家嫌棄女方小門小戶,女方學歷也不高,一開始不同意這門婚事,最後還是鄧珀小叔好求歹求,耍賴吵架,才讓鄧珀爺爺點頭。鄧家妥協之後,就把女方安排進了當地圖書館當管理員,這份工作清閑又體面,誰也挑不出毛病,是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按理說,這門婚事是鄧珀小叔費盡心思得到的,結婚之後兩人應該更加珍惜,感情更好才對,但結果恰恰相反,兩人三天兩頭地吵架,鄧珀小叔的玩心沒隨着結婚收斂,依舊頻繁出入娛樂場所,與一幫朋友廝混,甚至經常動輒出門進行戶外探險,他追求驚險刺激的生活,腳步永遠不會停下來,但鄧珀小嬸卻不愛出門交際,她從小沒有在這個圈子生活過,婚後處處感到拘束,據說兩人連去參加鄧珀小叔朋友的宴會,回來都會大吵一架,鄧珀小叔覺得妻子從來沒有努力融入自己的圈子,而鄧珀小嬸認為丈夫根本不體諒她,連說話都帶着富家子弟式的高高在上。
事情就出在一周之前。
兩人在車上進行了一場激烈的爭吵,鄧珀小嬸不管不顧開門下車,雖然車速不快,但鄧珀小叔還是不得不緊急剎車,於是兩人又在大庭廣眾之下吵了一架,甚至上升到動手的地步。
之後夫妻倆陷入冷戰,鄧家對這小兩口着實無可奈何,一開始還會勸勸,後來索性也不管了,誰知鄧珀小叔在桌球俱樂部與朋友通宵狂歡之後,到了凌晨時分,找上門的警察告訴他一個驚人的消息:他的妻子死了。
鄧珀小嬸死於謀殺,死狀慘烈,心臟被挖出來,不翼而飛,腦袋的位置也被銳器砸開來,腦漿流出,但詭異的是,她臨死前的表情卻很安詳,甚至稱得上快樂,嘴角微翹,似沉浸在無邊美夢裏。
更讓鄧珀小叔心神俱裂的是,他們家外面的監控清清楚楚地顯示,在他妻子回家之後不久,他後腳也進了家門,停留大約兩個小時左右,然後就離開了。
面對謀殺的嫌疑,鄧珀小叔自然完全否認,但他在去俱樂部之前,的確有兩到三個小時的空檔,他的解釋是當時跟妻子吵架之後心情不好,就開車去郊外兜風,但那個地段最近在進行改造,恰好沒有監控設施,也沒有人證,自然無從查證。
鄧家為了鄧珀小叔的案子四處奔走,還不敢讓鄧珀爺爺知道,生怕老人家受不了這打擊,原本鄧珀人在外面讀書,家裏也沒想讓他分心,直到鄧珀中途改變行程,決定先回家一趟,才得知這個消息。
誠然,這是一樁徹頭徹尾的凶殺案,監控也有了,證據確鑿,無可辯駁,那天夫妻兩人在外面吵架乃至鄧珀小叔一激動打了妻子一巴掌,都被監控與路人看見,回到家裏更激動乃至動手殺人,動機也都具備了。
但鄧珀小叔從頭到尾都不肯承認殺人罪名,情緒激動,根本不似作偽,可誰又會假冒他,去殺了他的妻子?
鄧珀跟着他爸和鄧家的律師,去見了他小叔一面,回來越想越不對勁,正好這時看潮生問他借錢,鄧珀不由想起火車上遇到的一幕,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會不會他小叔也中了幻術,把小嬸當成什麼怪物,因此錯殺了?
看潮生雖然經常胡鬧,但偶爾還是有靠譜的時候,聽罷來龍去脈,思考片刻,他就道:“如果真像你所說,有人能用幻術驅使別人去殺人,那他的幻術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除非你小叔得罪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否則人家不會小題大做這麼對付他的,可能性不大。”
鄧珀聽了這話,更把看潮生當成救命稻草了:“未來師父,你可要救救我小叔啊,我太了解他了,他可能脾氣上來會動手,但絕不會殺人,更別說挖心掏腦了,這簡直是變態殺手了,會不會是有人假冒他作案?你要是肯幫我,我一定當你的提款機,啊不,是當你的徒弟!”
看潮生撇撇嘴:“切,我也就是看你根骨還不錯,想看能不能像老大那樣培養出另一個冬至來而已,說到底你也就是個普通人,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破案有警方在啊,那麼嚴重的案子,警方肯定也會謹慎排查的,不可能冤枉他!”
鄧珀都快哭出來了:“可問題是現在監控視頻拍得很清楚,連人臉識別結果都顯示是我小叔,現場指紋也都還在,雖然有疑點,但我小叔自己又說不清楚,未來師父,你要是能幫我這一回,別說要收我當徒弟,我們全家都會把你當菩薩供起來,保管每天三炷香絕對不漏!”
看潮生眼珠一轉:“那行吧,我跟你過去看看。”
鄧珀感激不盡,雖說看潮生的外形和行事都充滿了不靠譜的風格,但律師鄧家也有了,警方也都在破案,鄧珀想盡一份心力,而看潮生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看潮生送章魚離開之後就準備在淮安吃喝幾天再回去,現在倒也方便,直接把鄧珀約出來,讓未來徒弟給他安排住宿和三餐,於是就出現了看潮生叫了一桌菜大快朵頤,而鄧珀坐在旁邊愁容滿面的情景。
“……你餓了不止三天吧?”鄧珀看着他的吃相,艱難迸出一句。
“沒有啊,我剛吃了早餐!”看潮生頭也不抬,一邊吃還一邊玩遊戲。
鄧珀抽了抽嘴角,開始懷疑自己讓他過來幫忙的決定是否正確。
“還愣着幹什麼,把案子詳細跟我說一遍!”看潮生終於抽空白他一眼。
面對面交談方便許多,鄧珀也有餘暇理清思緒,補充一些之前在電話里來不及說的細節。
看潮生聽着聽着,就皺起眉頭,打斷鄧珀:“等等,你說你叔不知道在自己老婆被殺期間,自己到底去了哪裏,幹了什麼?”
鄧珀嘆了口氣:“對,問題就出在這裏!他說自己當時迷迷糊糊,好像開車去郊外兜風,等回過神來就已經是兩個多小時后了,當時他也沒多想,就直接去了俱樂部。”
看潮生摸着下巴:“聽起來像是殺了人之後的借口啊!”
鄧珀唉聲嘆氣:“警方也這麼認為,但我叔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自己殺人。唯一的疑點是,監控上顯示他回家時穿的衣服,跟後來他在俱樂部被捕的衣着是同一套,如果他真殺了人,衣服上肯定會沾血,不可能一點痕迹也沒有。而且如果我叔明明知道別墅外面有監控,怎麼還會留下把柄被人看見?”
看潮生:“很好解釋啊,他同樣的衣服可能有兩套,而且一時衝動殺人的話,未必會去顧及監控那些。”
鄧珀雙手合十朝他拜拜:“我媽覺得我叔可能中了邪,正到處找大師看呢,但我覺得那些人都比不上你,幫幫忙吧,未來師父!”
看潮生把手上的鳳爪啃完,舔舔手指,意猶未盡道:“這種查案的事情我不在行。”
見鄧珀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才慢吞吞加上下一句:“不過我可以叫在行的人來幫忙。”
鄧珀:“……你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一起一伏很容易讓人得心臟病的。”
看潮生:“這樣吧,你先帶我回去看看,最好能見到你叔,不然能去兇案現場轉轉也行。”
鄧珀:“兇案現場肯定被封鎖了,我叔倒還好說,回頭讓律師陪同可以去見見。”
看潮生點點頭:“見過之後再說。”
回到家時,他媽正在招待一位貴客,對方一身道袍,表情冷冰冰的,見了鄧珀也沒什麼反應,視線落在鄧珀身後的看潮生身上,反而定住了似的。
鄧珀母親沒留意到這點異樣,見鄧珀帶了個小孩兒回來,奇怪道:“這是你朋友的孩子嗎?”
鄧珀不答反問:“媽,你是不是要去看小叔?”
鄧母被他一提醒:“對,我正要請常道長一起去見他,對了,忘了跟你介紹,這位常大師修為高深,我託了朋友才請到他的,快來跟道長行禮問好!”
鄧珀看着對方二十幾歲,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紀,面色有點古怪,那聲道長怎麼都叫不出口。
一事不煩二主,看潮生要是知道鄧珀他媽請了別人來幫忙,換作平時可能早就跳起來了,但現在他卻同樣盯住那位常道長,如果有熟悉他的人在這裏,還會發現看潮生渾身汗毛豎起,儼然已經是戒備與即將發起攻擊的架勢。
這是所有生物遇到對自己構成威脅的力量存在時的必然反應。
鄧珀終於發現兩人四目相對,一言不發的異樣。
“你們……認識?”
常道長冷冷道:“我不與妖類為伍。”
看潮生瞬間炸毛:“你是哪個山頭冒出來的!”
常道長冷哼:“這年頭能化形算不錯了,可惜道行不怎麼樣,年紀也小,你家沒大人管教嗎,怎麼就敢隨便跑出來招搖撞騙?現在馬上離開,我可以當沒看過你,要是敢胡鬧,別怪我把你收回去做蛇羹了!”
這年頭江湖騙子不少,但看潮生沒想到鄧家這麼幸運,隨便一找就真找到了一個有幾分道行的厲害人物,但是這人一開口就招人討厭,居然還喝破了他的真身,看潮生勃然大怒,二話不說就朝對方抓去。
他動作極快,但姓常的更快,在看潮生還未碰觸近身的時候,他的長劍已經出鞘,一點劍光點向看潮生眉心。
看潮生氣急,陡然躍起,至半空突然俯衝下來,他存心要在這個討厭的傢伙面前爭口氣,一時忘了特管局的規定,可愛的孩童面容忽而化為碩大蛟首,咆哮嘶吼,霎時間威壓四溢,妖氣澎湃。
常道長咦了一聲:“原來是一條小蛟!”
他還以為是蟒蛇。
雖說大家都是長蟲類,但區別就太大了,蛟被稱為半龍,只差臨門一腳,即可化為真龍。
看潮生怒道:“小你的頭,老子比你大多了,非把你打得叫爺爺!”
常道長冷笑:“果然不通教化,蛇羹我吃多了,蛟羹沒試過,正好嘗嘗滋味!”
那頭兩人打得熱鬧,在鄧家翻天覆地,居然還能留意不打壞傢具擺設,但鄧母卻被嚇壞了,要是沒鄧珀扶着,就要直接坐倒在地了。
“小珀,你到底帶回了什麼東西啊!”鄧母聲音都變了。
鄧珀:“媽,那是幻術,不是真的!這位是我請回來的大師,能幫我叔翻案的!”
“什麼幻術!”姓常的冷嗤,“它的原形就是一隻妖怪!”
打人不打臉,對妖怪器靈,當著人家的面喝破原形也是大忌,看潮生氣壞了,攻擊越發凌厲,只是對方的確很有兩下子,看潮生平時好吃懶做的後果此刻完全暴露出來,他發現自己居然打不過一個無名小卒,一不留神居然還被對方擒住。
姓常的捏住他的後頸,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看潮生只覺渾身酸軟,想掙扎卻徒勞無功,只能氣得哇哇大叫。
“王八蛋,有種把名頭報上來!”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姓常的還轉頭問鄧珀,“它沒對你怎麼樣吧?”
鄧珀看得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他心目中很厲害的侏儒大師,到了這人跟前竟然那麼快就被打敗。
“沒有沒有,他是我在火車上遇見的,我們還一起抓了人販子,這次也是我請他來幫忙的,你、您能不能把他先放下?”
姓常的望向看潮生:“這麼說,你化形以來都沒有干過壞事了?”
“干你娘的大頭鬼啊!”看潮生最要面子,什麼時候被人這麼拎着不放,已經快要氣瘋了,要不是變成貓之後沒法說人話,他現在早就變貓從對方手上掙脫出來了。“趕緊把爺爺放了,看我不找人來把你滅了!”
對方面無表情:“態度惡劣,死不悔改,那不放了。”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符就要往看潮生身上貼,冷不防後者身上的電話響起。
姓常的動作頓了一下,從看潮生兜里摸出電話。
“你媽沒教你不要亂動別人東西嗎!”看潮生還在怒罵。
“冬至?”姓常的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名字,“你朋友?什麼妖怪?”
看潮生精神一振:“最好趕緊把我放了,不然你會後悔的!”
說完,他忽然覺得這句話莫名熟悉,再轉念一想,小說里的反派不都經常會說這句話嗎?
看着鄧珀原本的崇拜變成驚疑不定,鄧母更是嚇得不輕,看潮生自覺顏面掃地,氣得想當場咬死姓常的混蛋。
那混蛋沒有掛掉電話,反而按下接聽和擴音鍵。
“喂,潮生,你剛才發信息過來問我的事情,師父讓我過來看看,你現在在哪,給我個地點,我下飛機之後直接過去找你。”
看潮生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哇的一下就哭了:“冬至!有個王八蛋把我給抓了,還要把我吃掉!”
他說哭就哭,而且哭得見者傷心,聞者落淚,連剛才本來害怕的鄧珀媽媽,見狀也不忍道:“大師,您會不會弄錯了,他就是個小孩子,要不先放了再說?”
常青冷冷道:“不能放,一放就跑了。”
電話那頭顯然也聽到這邊的動靜了,有點着急道:“潮生?你在哪?怎麼回事?”
常青道:“你是他什麼人?”
冬至不可思議,看潮生雖然脾氣任性,但好歹是一條五百年的蛟,還能被人給捉住,那對方的實力就不容小覷了。
他頓時多了幾分鄭重:“我是他朋友,姓冬,這位兄弟,他是欠了你錢,還是偷吃了你的零食?我可以代他還你,有話好好說,別撕票啊!”
看潮生的眼淚瞬間變成怒氣:“我在你眼裏就那麼貪吃嗎!”
冬至:“……這不是重點好嗎?”
看潮生氣沖沖質問:“那你的重點是什麼!”
常青:“不好意思打擾你們敘舊,在你來之前,我會把這妖怪扣留在身邊,直到證明他沒有劣跡為止,如果你也是妖怪,我還是勸你不要來了。”
冬至忙道:“兄弟怎麼稱呼?看潮生是特管局的人,從來沒有做過壞事,請你手下留情。”
常青皺眉:“特管局是什麼?”
冬至哭笑不得,沒想到看潮生居然會撞上傳說中那種敵視一切妖魔鬼怪的衛道士,他還以為現代都市應該早就沒有這種偏激固執的人了,畢竟這是一個連龍虎山這種根正苗紅的大派弟子都加入特管局的時代。
不過對方既然連特管局都不認識,很可能就是某位遁世隱士的弟子,這年頭隱居修鍊的人寥寥無幾,但並非完全沒有,隨着冬至在特管局內的職位提升,現在他已經有權開始慢慢接觸一些普通機密的檔案了,在特管局內部一個系統里,就記錄了一些至今隱居修鍊,無門無派的修行者,但還有一些人,並沒有在特管局登記造冊,他們也許大隱隱於市,也許一輩子都在某個深山老林里生活。
“這樣吧,我先過去,再跟你慢慢說,麻煩你先放了看潮生,我大概——”他看了下手錶,“如無意外,晚上應該就能到你們那兒了。”
常青淡淡道:“那就等你來了再說。”
“那個!”看潮生聲嘶力竭,臉紅脖子粗道,“別掛掉,我還有話說!”
他對冬至大喊:“你自己來就好了,千萬別告訴老大啊,不然我今年工資就沒了!”
冬至:……真有出息,你都被抓了還能想到這個。
常青把電話掛掉,在看潮生後頸拍了一下,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法,看潮生頓覺全身筋骨如被抽掉一半,酸麻無力,別說術法了,連雙腿都軟綿綿的,走路東倒西歪,跟喝醉酒似的。
他又驚又怒,暴跳如雷:“你敢這麼對我,我們老大不會放過你的!”
“那就放馬過來。”常青壓根就沒把他放在眼裏,更沒把電話里的冬至放在心上,他對鄧珀母親道,“走吧,去看你說的鄧賓。”
鄧珀母親怯怯朝看潮生望了一眼,常青道:“不用怕,他現在被我制住了,什麼也幹不了,我把他帶在身邊,防止他逃跑,等他朋友來了,再一起拿下。”
鄧珀卻有些不忍:“大師,能不能先把他放了?我看他也不像壞人。”
常青對他道:“好與壞不是看外表的,正是他用這樣的孩童形象,才容易迷惑你們。”
看潮生狠狠剜了他一眼,忍不住雙眼含淚:混蛋冬至,快點過來啊!
當初在火車上,頭一回遇見冬至的看潮生,只不過將對方當成柔弱普通的人類,對他想要拜師考入特管局的想法嗤之以鼻,結果風水輪流轉,他那時候估計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像公主盼望騎士那樣,盼望冬至來救他。
為什麼盼望的對象不是龍深?因為如果龍深一來,麻煩固然可以解決,但他的下場,也會很慘。
在被這個王八蛋抓住折磨,與被老大拯救之間,看潮生打了個寒噤,發現他居然寧願選擇前者。
人,可以沒命,但不能沒錢。
蛟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