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七十八章
司馬珩走到半路,卻得到從雒陽來五百里加急,才知道朝中出了大事。原來,司馬曜接到軍報,說張煊跳崖而亡,剩餘的龍騰軍全部被俘,陳皇后與劉哲也被司馬珩帶回雒陽來,如今已無人威脅大吳了。大喜之下,他不慎一頭從龍椅上栽了下來,當即暈厥不醒。后經御醫診斷為中風,雖經全力救治,卻仍然依然半身不遂。如今,司馬曜病重,朝中等着司馬珩儘快回去主持大局。
司馬珩一聽,心中大驚,趕緊將手邊的一切事宜交給副將,便日夜兼程趕回了雒陽。待他進了皇宮見到司馬曜,才知道父親的情況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此時的司馬曜,不僅半身不遂,而且舌蹇失語,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不過,司馬曜雖然病得雖重,頭腦還算清醒。看見司馬珩歸來之後,他便拿出一直放在自己枕邊的鎮國玉璽,親手交給司馬珩手中,口中含糊地說著什麼話,卻讓人聽不清。
司馬珩一怔,問道:“爹爹,你這是何意?”
候在一旁的郎中令見狀,忙對着司馬珩說道:“趙王,陛下這是要將天下子民託付給你啊!”
司馬曜聽到郎中令的話,口中“嗚嗚”叫着,連連點着頭。
司馬珩手中緊緊握着鎮國玉璽,看着平日意氣風發,威震八方的父親,如今卻躺在床上,事事都要假手於人,心頭不禁一陣難受,手中的鎮國玉璽,似有千斤之重。他知道,從今日起,整個天下都將壓在自己肩上了。
次日,左丞相孫韜便擬好傳位詔書,昭告天下,司馬珩即位,並於次月擇吉日登基為帝。
劉意映再一次回到了這個自己從小長大的皇宮,而這一回,她不再是大齊的昭平公主,而是大吳的皇后。她自然不能回到自己原來所居的海棠殿,而是住在離司馬珩寢宮乾元宮最近的鳳儀宮。
許是住慣了海棠殿,劉意映覺得這華貴的鳳儀宮還不如自己那海棠殿住着舒服。況且她也覺得,自己住在哪裏,似乎並沒有多大關係,反正除了每月她來月事之時,司馬珩住在乾元宮外,其餘時候,他都與自己歇在一處。她甚至想,自己若去了海棠殿,他也過海棠殿來住便是。當然,這些都只能暗自想想而已,如此不合禮儀之言,自然是說不得的。
劉哲歸來之後,司馬珩果然踐諾厚待於他,不僅封他為壽國公,還賜了一處大宅,得以食千戶。因此,劉意映對司馬珩還是心懷感激的,努力讓自己將心中一些芥蒂放下,全心對待他和阿慎。
陳瑤君在五螺山受了驚嚇后,人一直不是很清醒,因而,她和劉哲並沒有住到壽國公府去,而是與田老夫人等人一起住在劉安的平國公府中,由田老夫人親自照料他們的起居。
司馬珩也派了御醫定時過府去給陳瑤君診治,漸漸地,她的病情終於有了起色,人正慢慢清醒過來。
此時,阿慎也有一歲多了,開始學走路了。司馬珩的後宮中,並無其他妃嬪,只有劉意映一人,因而,她在宮中也無他事。關於阿慎的大小事,她一概親力親為,教他走路一事自然也不例外。
可這小傢伙拉着劉意映的手,雖然走得很穩,但就是不肯放手走。上回劉意映強行放開他的手,叫他不走,他沒站穩,摔了一跤,從此便再也不敢放手自己獨自走路了。劉意映試了幾次,拉着他的手都走得好好的,可只要一放手,他便站在原地,死活不肯邁動小腳,揮動着小手,對着劉意映不停地哭叫道:“阿娘,阿娘。”
看着阿慎那可憐的小臉上,滿是淚珠,劉意映終究狠不下心,便只得又回去拉着他。這小傢伙見劉意映回來了,也不顧自己的眼淚還掛在臉蛋上,便又咧着嘴大笑着叫得可歡了。
想到劉安一歲的時候便可以自己獨自行走,而阿慎都一歲兩個月了,卻還是不能放手,劉意映心裏也有幾分着急。可司馬珩倒是不急,反而勸慰劉意映道,阿慎如此,說明他為人謹慎,堪當大任。
聽到這話,劉意映哭笑不得。果然是自己生的娃,怎麼看都好?這才多大的孩子,便看得出他能否當大任了?
司馬珩卻不管不顧,對阿慎簡直是疼到骨子裏了。劉意映跟他說過幾回,讓他不可太寵阿慎。他卻嬉笑道,讓劉意映趕緊再生幾個,免得他老盯着阿慎。她便與他玩笑道,讓他納幾個妃嬪為他生,沒想到司馬珩居然當場給她甩了臉。這是兩人成婚以來,他唯一的一回拿臉色給她看,從此,她也樂得不再提此事。偌大的皇宮裏,她與司馬珩、阿慎倒也其樂融融,沒有那些煩心齷齪之事。
這日,劉意映正帶着阿慎在御花園牽着他的走教他走路。突然有秋霜跑來對劉意映稟報說,田老夫人派人傳了一個信兒,讓她到平國公府去一趟。
想着母親叫自己出宮,怕是有什麼要緊事,劉意映派人去給司馬珩交代了一聲,把阿慎交給姚娘與冬雪照顧,便帶着秋霜匆匆出宮坐着馬車去了平國公府。
田老夫人聽到劉意映到了,趕緊出來迎接。
“母親,何事叫女兒過來?”劉意映拉着母親的手,急忙問道。
田老夫人抬頭看了劉意映一眼,說道:“今日早上,瑤君醒過來之後,便如常人一般了。”
聽到陳瑤君終於清醒,劉意映笑道:“那可是好事啊!”
“嗯。”田老夫人重重點了點頭,又說道,“不過,她對我說了一些事,我覺得有必要叫你過來聽聽。”
聞言,劉意映一怔,問道:“什麼事?”
田老夫人沒有明說,只說道:“你先隨我來!”說罷,便轉身向後院走去。
劉意映不敢耽擱,趕緊跟了上去。
雖是冬日,但今日卻是艷陽高照。劉意映一進後院,便看見陳瑤君正坐在蓮花池畔,怔怔地望着一池如鏡的湖水,似在想着什麼事。
“瑤君,意映過來了歸荼。”田老夫人遠遠地便叫了起來。
陳瑤君身子一震,緩緩轉過頭來,望向劉意映。此時,劉意映雖然換下了宮裝,但一襲蜀錦華服,仍然彰顯着她尊貴的身份。是了,她現在是皇后,曾幾何時,自己也是皇后,可惜江山易主,斯人已逝,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樣了。想到這裏,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雙眼。慢慢地,那走過來的人影似乎變成了自己,曾經的大齊皇后,她臉上不禁綻出一個凄惋的笑容。
看着陳瑤君又哭又笑,田老夫人嚇了一跳,以為她又魔怔了,忙叫道:“瑤君,你怎麼了?你還認得我嗎?”
陳瑤君忙將面上的淚水拭去,對着田老夫人笑道:“母親,我沒事,只是好久沒有看見意映,有些感慨。”
劉意映走上前來,對着陳瑤君關切地問道:“嫂嫂,你身子可是大好了。”
陳瑤君笑着點了點頭,叫道:“多謝意映……”說到這裏,她突然頓住,苦笑道,“不,現在應該稱皇後娘娘了。”
“私下裏,我們姑嫂不用講究那麼多。”劉意映很自然地拉過陳瑤君的手,一臉微笑。
“多謝皇後娘娘體恤。”陳瑤君澀然說道。
劉意映知道,陳瑤君也曾為後,如今卻要她稱呼自己為皇后,她心中定然難受。於是,她笑了笑,又說道:“嫂嫂,以後我們私下見面時,你還是稱我為意映吧。”
陳瑤君低着頭沒有說話。
“以前兄長還在之時,嫂嫂待我如何好,我一直記在心裏的。”劉意映拉着陳瑤君的手,動情地說道,“我不想如今與嫂嫂生分了,不管我是皇后還是昭平公主,我都是阿哲、阿安的親姑母呀。”
聽到這裏,陳瑤君鼻尖一酸,含淚笑道:“好,意映果然還是與以前無兩樣。”
聽到陳瑤君又稱自己為意映,劉意映笑着說道:“嫂嫂,這樣才是。”
“對了,瑤君,你把你那日在五螺山聽到的事情跟意映說一說吧!”田老夫人說道。
“母親,究竟什麼事?”劉意映好奇地問道。
田老夫人轉過臉來,望着劉意映,一臉凝重地說道:“是關於你兄長的死因。”
劉意映一怔,隨即心頭一顫。劉禎的死,一直是她與司馬珩之間的一道鴻溝,雖然她為了阿慎和兩個侄子,努力想要將這道溝填平,可是,無論怎麼填,那溝依然還是在那裏。有時午夜夢回之時,她似乎看見劉禎拉着她的手,質問着她,問她為何忘了殺兄之仇,問她為何與仇人同床共枕,替仇人生兒育女。她好不容易自欺人地將這些隱藏起來,難道,陳瑤君想起什麼事,又要將自己的傷疤血淋淋地揭開嗎。
想到這裏,劉意映啟開顫抖的雙唇,說道:“嫂嫂,你聽到了什麼?皇兄究竟是怎麼死的?”
陳耀君仰起蒼白的臉,顫聲說道:“意映,殺死陛下的人,不是司馬珩,而是張煊。”
劉意映一聽,大為震驚。張煊?他為何會殺皇兄?她搖了搖頭,不相信,說道:“張煊與皇兄從小一起長大,情分非淺,他怎麼可能殺皇兄啊?”
“司馬珩說是張煊殺的陛下,我原本也不敢相信,可是,張煊他自己都認了!”陳耀君一臉悲戚。
“他自己承認了?”劉意映一愣,問道,“可他為何要這麼做啊?”
陳耀君渾身一顫,雙眼緊緊地盯着劉意映,緩緩說道:“當初,陛下為了阻止你與張煊定親,毒殺了老敬國公。張煊因為重孝在身,你們的親事便拖了下來,陛下才將你指婚給了司馬珩。”
“可皇兄他為何要殺老敬國公啊?”劉意映問道,“他可以直接把我指婚給司馬珩便是啊。”
“你與張煊的婚事,是你父皇定下的。當時太后已經與張太尉議親了,他做兒子的,怎麼能反對?他只有這樣做,才能將你的婚事拖下來,再慢慢說服太后改變主意。如若不然,你怕是早就嫁給張煊,又怎麼可能嫁給司馬珩,幫他打探消息啊?”陳耀君苦笑。
“原來,阿禎打得是這個主意!”田老夫人失聲道,“他當初可是對我說,是要保住意映,才讓她嫁給司馬珩的,不然,我怎麼會不顧先皇的意思,取消她與張煊的婚事。”
“可沒想到的是,司馬珩早就猜到陛下的用意,反而利用意映來騙了他,害得他失了劉氏三百年的基業,身死異鄉。”陳耀君抹着眼淚。
劉意映低下頭,默不作聲,心裏卻難受到了極點。
這時,田老夫人拉過她的手,長嘆一聲,說道:“意映,如今事情已經這樣了,再自怨自艾也無甚用。雖然司馬珩奪了劉家的天下,但他最終沒有殺你兄長。而且如今他為帝,你兩個侄兒還要靠着他的蔭庇才能平安長大,你對他也莫要再心存芥蒂了。”
“女兒明白的。”劉意映垂淚道。
正在這時,有婢女進屋稟報說,李夫人在外求見,說想要探望二姑娘。
聞言,田老夫人點了點頭,說道:“請她進來吧。”
“是。”婢女行了一禮,走了下去。
劉意映知道,這婢女口中的李夫人,指的便是原來劉禎的貴妃李儀韻。當初,她回了雒陽后,產下一女。在司馬珩與劉意映和離后,她曾叫叔父來跟司馬珩提起兩家結親之意,卻被司馬珩斷然拒絕。後來,她也就死心了,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給一位世兄做續弦。
田老夫人回到雒陽后,念及她那女兒畢竟是劉家的骨肉,不明不白地養在別人家中,怕她受委屈,便讓劉意映去跟司馬珩說,讓他幫忙把那小女娃從李儀韻那裏要了過來。這女娃是劉家的人,劉家要她歸宗,李儀韻也無話可說,只得將女兒交了出來。可畢竟母女連心,李儀韻也時常會過府來探望女兒。想到血脈親情是怎麼也割捨不下的,田老夫人也不阻止她們母女相見,只要她過來,便讓她與女兒相見。
不過,劉意映對李儀韻始終還是有些解不開的心結,聽說她要來了,便站起身來,對着田老夫人說道:“母親,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宮去了。”
“你回去吧。”田太后不舍地看着女兒,囑咐道,“路上小心些。”
“嗯。”劉意映點了點頭,又安慰了陳耀君幾句,也不讓母親相送,便帶着秋霜往府外走去。
走到花園中,劉意映與剛進院門的李儀韻,正好撞了個對面。
看見劉意映,李儀韻怔了片刻,然後走上前,伏身行禮道:“民婦見過皇後娘娘。”
“起來吧。”劉意映淡然一笑,免了李儀韻的禮,問道,“李夫人是來探望玉菁的?”
“是。”李儀韻低頭回答道。
如今的李儀韻,在劉意映面前,早褪去了當年的驕色,看起來,似乎已與市井之間的婦人無異。可是,有一件事,一直縈繞在劉意映的心中,讓她一直不能釋懷。那就是李儀韻與司馬珩之間,到底是何關係。如果說司馬珩與李儀韻曾經兩情相悅,可在劉禎兵敗而逃后,他為何會拒絕娶李儀韻?如果說這二人之間毫無情意,可在她成親歸寧那日,在藏書室外,她為何親耳聽見這二人之間綿綿情話?
想到這裏,劉意映對着李儀韻說道:“李夫人,我有話想與你單獨說,不知你是否有空,隨我在園子裏走走?”
李儀韻怔了怔,說道:“民婦皆聽皇後娘娘的意思。”
“那好。”說罷,劉意映轉過頭,對着秋霜說道,“秋霜,你們就在這裏等着,不必跟着。”
“是。”秋霜行了一禮。
劉意映向前走去,李儀韻趕緊跟了上來。
“皇後娘娘有什麼話,要問民婦?”
聽到身後傳來李儀韻的聲音,劉意映腳下一頓,便停住。她轉過身來,望着她,說道:“李夫人,我有一件事要問你,希望你能如實相告。”
“皇後娘娘請問,民婦一定知無不言。”李儀韻應道。
劉意映頓了頓,說道:“李夫人,在我與陛下成婚前,你與陛下之間是否曾有過情意?”
聽到這話,李儀韻一愣,隨即苦笑着說道:“民婦與陛下之間,只是世家交好,從無男女私情。”
“你們之間沒有情意?”劉意映似乎有些不信,脫口道,“可我歸寧那日,在藏書室外,我親耳聽見他對你說,他心中只有你。”
李儀韻一聽這話,面色大變,說道:“皇後娘娘,此事你可問過陛下?”
劉意映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她不是不想問,可她卻不敢問他。她怕問了,那層紙戳破了,難過傷心的只會是自己。
聽到這裏,李儀韻長出了一口氣,說道:“皇後娘娘還是不要跟陛下說這事,因為……”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然後說道,“陛下他並不知道這事。”
“他不知道?”劉意映一愣,說道,“可我明明聽到是他對你說的那番話啊!”
李儀韻忙跪下說道:“請皇後娘娘先恕民婦不敬之罪,民婦才敢告知真相。”
“你放心。”劉意映趕緊說道,“只要你如實相告,我不會因此治你之罪。”
“多謝皇後娘娘。”李儀韻磕頭謝恩。
劉意映叫她起了身,又催促道:“那你快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儀韻似乎有些許的躊躇,頓了片刻,她才說道:“皇後娘娘可知道平湖茶樓有個渾名叫袁百變的藝人?”
“不知。”劉意映搖了搖頭。她不知道李儀韻此時提起那袁百變,究竟是何意圖。
“皇後娘娘去平湖茶樓,聽這袁百變表演一回,便什麼都明白了。”
聽到這話,劉意映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皇後娘娘去了便知。”說罷,李儀韻垂下眼眸,“皇後娘娘,可還有其他話要問民婦?若無他事,民婦想去看玉菁了。”
“你去吧。”劉意映見她不肯明說,只好放了她離開。
“那民婦退下了。”李儀韻行了一禮,然後退了下去。
劉意映看着李儀韻慢慢遠去的背影,怔了片刻,然後走了回去,叫上秋霜出了門,直奔平湖茶樓。
到了茶樓門前,劉意映並沒下車,只叫秋霜先去問問。一進門,秋霜便向小二打聽那渾名叫袁百變的藝人。
那小二一聽是來找袁百變的,忙笑着說道:“姑娘來得不巧,袁大家剛剛表演完了。姑娘若要聽,請明日再來吧!”
秋霜一聽,趕緊從腰間摸出一錠黃金,對着小二說道:“請小二哥幫我問問袁大家,可否為我家夫人單獨表演一回。”
小二看見這錠金子,雙眼直冒光,忙哈着腰說道:“請姑娘稍等,我去問問袁大家。”
不一會兒,小二出來回話說:“袁大家倒是願意為夫人單獨表演一回。不過,這表演費嗓子和費氣,袁大家只能為夫人表演一小段,不知道夫人是否願意。”
“行。”秋霜將金錠遞給小二,說道,“那叫他快準備!”
“好咧!”小二拿着金錠,笑嘻嘻地跑了下去。
秋霜便轉身出了門,將劉意映請下車。佯裝成隨從的侍衛一聽劉意映要去茶樓聽藝,異常緊張,當即打算進茶樓清場。
劉意映怕擾民,又想着應該沒人知道自己的身分,聽一回戲應該無妨,忙阻止了他們,只帶了秋霜和兩個侍衛進了茶樓。
小二見秋霜帶了一個年輕女子進了屋來,知道她便是秋霜口中的夫人,忙殷勤地將眾人帶進了後院一間小屋裏。很快,有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進了屋來,走到屋中,對着劉意映揖手一禮,說道:“小人袁昂見過夫人。”
“袁大家有禮了。”劉意映笑着點了點頭,說道,“我慕名而來,專為聽袁大家表演的。”
袁百變微微躬身,說道:“有件事,小人要向夫人說一下。這口技很是廢嗓和精氣,小人今天已經表演過兩場了,精力已有些不濟,所以,為夫人單獨表演的這一場,怕是比平時短小些。若是夫人有意見,小人願意退還一半帛金。”
“不用。”劉意映面帶微笑,“袁大家隨意表演便是。”
“那多謝夫人。”說罷,袁百變又行了一禮,然後走到案桌后,坐下。
桌案上,只放了一塊醒木,一把摺扇。
小二上前,用一屏幛便袁百變遮住,再將窗戶一閉,瞬間屋裏便暗了下來。侍衛見狀,正在緊張地四處張望,突然,只聽到一陣狂風乍起,接着便傳來洶湧的波濤之聲,慢慢地,有高呼低喊的人聲,聽起來,似乎是一艘漁船遇到了海浪,船夫們正在與風浪搏鬥,將般開進港避險。有人大叫,聽起來好像是船艙進了水,船夫們七手八腳地舀水之聲,有物件傾倒的聲音,還有人死命轉舵,有膽小之人心怯大哭,還有人在大聲呵斥。慢慢地,船似乎駛入了避風港,那風浪聲漸小,有人歡呼雀躍,有人撫掌大哭,慶幸逃出生天。一陣喧鬧之後,漸漸地,一切歸於平靜。
小二上前,撤去屏幛。袁百變坐在案前,案上只有一隻醒木,一把摺扇。
劉意映愣了片刻,問道:“先前那聲音,可是袁大家一人所為?”
“夫人見笑,確是小人一人所作。”袁百變起身拱手道。
“一個人可以發出這麼多的聲音?”劉意映似乎不敢相信。
“這乃口技。”袁百變笑道。
劉意映心頭猛然一動,問道:“那請問袁大家,男子可否發出女子之聲,女子可否發出男子之聲?”
袁百變頓了一下,說道:“那男子可否發出女子之聲,女子可否發出男子之聲?”
此話一出口,屋中之人莫不驚異不已。先前袁百變口中所發之音,與劉意映的聲音簡直相差無幾。若不是親眼看見袁百變的嘴唇在動,劉意映簡直不敢相信世間竟然有此事奇事。看來,這就是李儀韻叫她來聽袁百變表演的原因。難道,那天在書室中,與李儀韻說話的人,根本不是司馬珩,而是一個與袁百變一樣,會口技之人?
想到這裏,劉意映站起身來,對着袁百變說道:“多謝袁大家!”便出了屋外,因為太着急,腳步顯得有幾分凌亂。
秋霜見狀,忙上前扶住劉意映。
出了平湖茶樓,馬車便向皇宮疾馳而去。
進了宮,劉意映沒有回自己的鳳儀宮,而是去了司馬珩乾元宮。可到了乾元宮外,卻被告知司馬珩還在景陽宮裏與群臣商議政事。
她當然不好去打擾他,雖然心中急切,只得怏怏回了鳳儀宮。還未到鳳儀宮門前,便看見司馬妍與司馬珏姐弟二人往鳳儀宮而來。
看見姐弟二人,劉意映忙下了輦,笑道:“阿妍,阿珏,來找嫂嫂有事嗎?”
司馬妍一見到劉意映,忙不迭地跑上前,拉着劉意映的手,笑着說道:“嫂嫂,我正是來找你的呢。過兩日舅父家要有一個賞花會,阿娘同意我去呢?”
劉意映微笑道:“那可是好事呀。”眼看着司馬妍也到了要說親的年紀了,正好去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人。
“我選了一身海棠繡花裙,卻沒有找到合心意的簪子來配。”司馬妍對着劉意映撒嬌道,“我記得嫂嫂有海棠花簪,可否借我一用啊?”
“當然可以。”劉意映笑着拉着司馬妍的手,說道,“嫂嫂妝匣里的首飾,凡是阿妍看上的,盡可以拿去用。”
“多謝嫂嫂。”司馬妍大喜。
劉意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看司馬珏走了上來,笑道:“阿珏,你不是也來向嫂嫂借首飾的吧?”
司馬珏嘿嘿笑了起來:“嫂嫂,我就是來找阿慎玩的。”
司馬妍笑道:“他聽說我要來找嫂嫂,非要跟來看阿慎。”
“阿慎這時候應該還在睡覺呢。”劉意映笑笑說道,“你們先進屋來坐會兒吧。”說著便把二人帶進寢宮中。
進了屋,劉意映將司馬妍帶到自己的妝枱前,指着案上的妝匣盒,說道:“阿妍,你喜歡哪支自己選。”
“好。”司馬妍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便打開首飾盒翻找起來。
司馬珏卻對首飾毫無興趣,也沒有阿慎讓他揉搓着玩,因為,他坐在一旁東張西望,甚是無聊。
劉意映見狀,便逗他道:“阿珏,你要不要也選一支簪?”
“我又不戴珠釵,先簪作甚?”司馬珏噘着嘴。
劉意映衝著他眨了眨眼睛:“嫂嫂送你一支簪子,以後看見喜歡的女娃,便送她作定情信物。”
“這個就不用嫂嫂操心了,我有東西送她。”司馬珏嘿嘿笑道。
劉意映一怔,說道:“你有定情信物?是什麼呀?快拿給嫂嫂看看呢!”
司馬珏睨了劉意映一眼,哼了哼,說道:“我才不給你看。”
劉意映撇了撇嘴,說道:“我看你根本就沒有,說話誆嫂嫂的。”
“我才沒騙你呢。”見劉意映不信,司馬珏忙從脖子裏掏出一樣東西來,說道,“大哥跟我說,以後若有喜歡的姑娘了,便送她這玉佩。”
看見這玉佩,劉意映一怔。這玉佩怎麼看起來如此眼熟?對了,這玉佩與自己從戴后羿面具那男子身上扯下的玉佩簡直一模一樣。想到這裏,她脫口說道:“阿珏,你這玉佩是從哪裏來的?”
“這玉佩是我的呢。”司馬珏說道。
“怎麼會是你的?”劉意映一把抓住那玉佩,仔細看了看,那上面的雕花確實與自己那枚玉佩無異。她心頭猛跳,對着司馬珏說道:“阿珏,這明明是我的玉佩,怎麼會在你身上?你什麼時候來偷拿的?”
“我沒有偷拿嫂嫂的玉佩!”司馬珏臉漲得通紅,想要將玉佩奪回來,奈何劉意映抓得緊緊的,他忙叫道,“嫂嫂,這真不是你那枚,你若不信,可看這玉佩上面還有我的名字呢。”
劉意映一怔,忙鬆了手,問道:“你的名字在哪裏?”
司馬珏揉了揉自己被勒疼的脖子,將玉佩從頸上取了下來。這玉佩是一個圓環形,中間是鏤空的雕花。司馬珏指出玉佩中心一個小圓孔,說道:“嫂嫂,你看,這圓環裏面刻有一個珏字。”
劉意映接過玉佩,仔細一看,果然上面刻有一個小小的“珏”字,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看來,這真不是自己那枚玉佩。她抬起頭來,對着司馬珏不自然地笑了笑,說道,“阿珏,對不起,果然是嫂嫂看錯了。你這枚玉佩,與嫂嫂的那枚真的太像了。”
司馬珏從劉意映手中接過玉佩,說道:“嫂嫂,你那枚玉佩是大哥的。難道大哥沒有告訴你,那玉佩上也刻有他的名字?”
劉意映一愣,連忙追問道:“你大哥也有這樣一枚玉佩?”
“你那枚玉佩不是大哥的嗎?”司馬珏一臉狐疑地看着劉意映,說道,“當年父親得了一塊上好的和田青玉,便讓人雕了兩枚玉佩,我與大哥一人一枚,而且上面分別刻有我們兄弟二人的名字。後來大哥跟我說,他把玉佩送給了人,難道不是給嫂嫂你了嗎?”
司馬妍聽見此話,在一旁叫道:“原來大哥與嫂嫂在成親前就定了情了?”說罷抿嘴一笑,“難怪大哥與嫂嫂如此要好呢?”
劉意映面色一紅,搖頭道:“我那枚玉佩不是你大哥親手給我的。”
“不管是他親手相贈還是找人轉贈,那也是大哥的心意啊。”司馬妍衝著劉意映眨了眨眼。
劉意映咬着唇,低下頭去。那玉佩是她在那戴着后羿面具的男子身上所得,若這玉佩是司馬珩的,那戴面具的那個人,不是張煊,而是司馬珩?想到這裏,她心頭猶如翻江倒海一般,再難以平靜。可是,如果那人真是他,為何他一直不跟自己說?
看劉意映低頭不說話,司馬妍又說道:“嫂嫂,你若不信,將那玉佩拿出來看看,上面是不是刻有大哥的名字。”
想到這裏,劉意映豁然一亮。對!先確定那玉佩是不是司馬珩所有,才能再說其他之事。想到這裏,劉意映趕緊從箱子裏找到那裝玉佩的匣子。在打開盒子時,她的手指竟然有些發抖,半天才將盒蓋揭了開來。
隨着盒蓋被揭起,一枚青色玉佩便出現在了劉意映的眼中。她緊緊盯着它,想要拿起來仔細看看,卻心中似乎又有些害怕,怕上面沒有那個字,因而,遲遲不敢動手。
司馬妍笑了笑,伸手拿起玉佩,遞到劉意映手邊,說道:“嫂嫂,你自己看啊。”
劉意映伸出顫抖的雙手,將玉佩接了過來,眼睛往玉佩正中那圓形的小孔看去。突然,她心頭猛然一跳。那裏,果然刻有一個字。
那上面刻的,是一個“珩”。
那戴着后羿面具的人,果然是他!
眼淚一下便從她的眼中噴涌而出。她用手捂着嘴,可嗚咽之聲不停從手縫中溢出。
看着劉意映失態大哭,司馬妍與司馬珏一下慌了神。司馬妍忙上前問道:“嫂嫂,你怎麼了?”
“你大哥,他騙了我!”劉意映咬唇說道。
“啊?”司馬妍一驚,“大哥怎麼騙你了。”
劉意映將玉佩緊緊捧着手中,只一個勁兒地哭着,卻再也不肯說話了。
正在司馬妍與司馬珏驚慌無措時,司馬珩突然進了屋來。他剛忙完,便聽人說劉意映來找過自己,就急忙趕了過來。沒想到一進屋,便看見劉意映坐在屋中,似乎正哭得傷心,他大驚,問道:“這是怎麼了?意映,你為何要哭?”
“大哥,你總算來了。”司馬珏像見了救星一般,趕緊奔到他身邊,說道,“大嫂說你騙了她,便開始哭了起來,我們怎麼勸也勸不住。”
“我何事騙過她?”司馬珩眉頭微蹙。
“就是那玉佩的事啊!”司馬珏說道。
“什麼玉佩?”司馬珩面色微微一變。
司馬珏將自己的玉佩舉到司馬珏眼前,說道:“就是爹爹為你我二人做的,那刻着我們名字的玉佩啊。”
司馬珩一怔,眼睛隨即便望向劉意映。
劉意映抬起淚眼,也正向著他望了過來。
兩人目光撞在一起,他面上的神色瞬間便有些不自在了。
劉意映斂住淚,緊緊咬着唇,對着他問道:“那人,果然是你?”
司馬珩抿着嘴,看着她,沒有說話。
她慢慢站起身來,向著他走了過來。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不平靜。藏了這麼久,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可他卻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
終於,她走到了他面前,站定。
他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真的是你?”她舉起自己手中的玉佩,問着他。
他頓了頓,然後輕輕點了點頭:“意映,對不起……”
話未說完,劉意映便撲進他懷裏,用手不停地捶着他的胸膛,大哭道:“你為何要這麼做?你,你真是太壞了!”
他一呆,只感覺自己的心一下踏空,卻不知要對她說些什麼,只放下自己的手,將她摟住。
她大哭道:“為何?你為何要,要對我做了那樣的事,然後便再也不見了!”
聞言,司馬珩一怔,正想開口說話,卻看見司馬妍與司馬珏姐弟正愣愣看着他與劉意映。他忙對着二人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二人先離開。司馬妍會意,忙拉着司馬珏出了殿。
看司馬妍姐弟走遠了,司馬珩這才耐心哄着劉意映,說道:“對不起,公主,是我不好!你別哭了!”
“我們成親后,你為何也不跟我說啊!”劉意映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看着他。
“我,我不敢跟你說。”司馬珩低聲說道。
“為何不敢?”劉意映問道。
司馬珩輕輕吸了一口氣,說道:“那天晚上,我騙了你,還,還偷親了你。我見你當時你生氣了……你本來就不願意嫁我,我怕你知道偷親你的人是我,會更討厭我,所以,我便不敢告訴你。”說著,他伸出手,輕輕拭着劉意映頰上的淚水。
劉意映咬着唇,說道:“是,我當初的確是不願意嫁你的。因為,那時我心裏有別人。”
聽到這裏,他正在她頰上為她拭淚的手一僵,眸色不由自主地黯了下來。
她伸出手,將他的僵硬的手捉住,緊緊握在自己手心中,望着他,面上浮出一個清淺的笑容:“其實,那時在我心裏那個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因為,他每回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都戴了一個后羿面具。”
司馬珩身體一僵,整個人都呆了。她這話是何意?難道那時她心裏的人,便是自己?
她望着他微笑,眼淚卻一直不停地從眼中滑落:“雖然只見了他兩回,可是,我卻一直無法忘卻他。因為,他已經在我心裏生了根。”說著,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聽到這裏,司馬珩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劉意映狠狠揉進懷裏,低下頭,尋到她的唇,用力地吻去。原來,在他對她朝思暮想的時候,她也在想着自己。
劉意映閉上眼,承受着他綿綿的情意,彷彿又回到那個中秋之夜,雲記香粉鋪外,那幽深的小巷中,那輕輕地一吻。原來,那個不知不覺走進自己心中的人,便是要陪自己一生一世的人。劉意映伸出手,摟緊他的脖子,用力回應他。
當他放開她的時候,看到她的嘴唇猶如月季花瓣一般,鮮艷欲滴。他將額頭抵在他的眉間,微笑。
她垂下眼眸,眼角眉梢,皆是情意。
“原來,你心裏那個人,是我。”他長出了一口氣。
她頓了頓,點了點頭。
這一刻,他的心裏是從未有過的輕鬆。突然,他想到一件事,忙抬起頭來,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一臉緊張地問道:“那你在今天之前,心裏那個人,也不是我,而是那個戴面具的人。”
劉意映先是一怔,隨即便反應過來,他是在吃自己的醋。想到這裏,她“撲哧”一笑,說道:“我如今心裏裝的是誰,你沒有感覺嗎?”
他抿着嘴,沒有說話。
她嘆了一口氣,伸出抱住他的腰,將面貼在他的胸前,說道:“你怎麼對自己如此沒有信心呢?我剛嫁你的時候,確實不知道我心裏那個人就是你。不過,自我們成親后,你對我的種種好意,我心裏都明白。我對戴面具的那個人,雖然有情,但畢竟只是小女兒的激情而已。而你,卻是用溫情,一點一點侵入我的心房,從此便趕也趕不走了。那時,我向皇兄告知你回雒陽的行蹤時,我以為從此再也見不到你了,當時我真難受得恨不得立即死去。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自己早已經愛上你了。”
“對那個戴面具的人,是喜歡。對你,是愛。”說到這裏,她抬起眼,望着微微動容的他,含淚微笑道:“我劉意映這一生,心裏只有過兩個人,卻不知,這兩個人居然都是你。你說,這到底是我的幸,還是不幸呢?”
“對我來說,是天大之幸!”他望着她,濃濃的情意不停從眼中溢出。
“對我來說,也是天大之幸!”她主動將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他低下頭,輕輕吮住,便再也不願意放開了。他閉上眼,在心中暗道,很久以前,我第一回看見你的時候,便愛上你了。昭平公主,劉意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