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第九章: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月光如水,慵懶地撒在了廣袤的田野。

幾聲蟬鳴似乎提醒着這片天地,暮春快結束了。

子夜已過,往常早就歇息的老張此刻正坐在院子裏唉聲嘆氣。他的臉色都是被歲月劃出的傷害,就像黃土高原一樣千溝萬壑。

老張一頭白髮,眼皮垂了下來,似乎老的睜不開眼了了。其實老張並不老,實際年紀也才五十有餘。但是老張知道自己沒幾年活頭了,南陳的賤民都似他這樣,運氣好也能活那麼個一甲子運氣不好的十來歲就死了,不是死於不堪重負的勞役,就是死在戰場上。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老張也很慶幸,慶幸自己中年得了一子一女。老張家很窮,自己種了一輩子的田,才漲了那麼點積蓄,買了一個剋死了丈夫被趕出來的女人。

可惜這個女人體質不好,於是家裏光景一年不如一年。

老張又歡喜又難過,歡喜的是自家的女兒出落的水靈靈,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精靈兒,提親的絡繹不絕。

老張也難過,難過自家的兒子不爭氣,好吃懶做,也難過自家連女兒的一份嫁妝都拿不出來。(註:古代嫁女娘家要準備一份厚實的嫁妝)

老張家裏窮是出了名的,老張家那不爭氣的兒子也是出了名的,所以也不肯有哪家女兒嫁過來。

張家婆娘無力地靠在老張身上,老淚滾滾,無聲地抽泣。

今夜老張家無人入眠,張老頭和張婆娘就這麼互相依靠着,坐在庭院中,顯得那麼悲哀,落寞,孤獨,渺小。

老張用他粗糙的手,撫摸着老伴銀白的頭髮,老張心裏更難受了。原本老伴的滿頭青絲半夜白了一片。青絲蘸白雪,這悲傷為染料,蘸上了就褪不了了。

“爹!娘!”

鶯兒凄冽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了出來,那麼無助和絕望,那麼震驚和恐懼,那麼痛苦和渴求。聲聲如刀,一刀一刀地剜在老張夫妻心頭!

“不要啊!哥!放過……我求求你放過你!”

“爹……娘……嗚嗚嗚……你們在哪呀?你們在哪呀?”

夾帶着哭聲與哀求聲,夜晚的風顯得特別寒冷。

老張痛苦地抱着老伴,下巴抵在老伴頭上,淚水止不住落下。

老伴將頭深深地埋在老張頸窩裏,似乎想逃避這一切,嘴裏重複着:“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啊……”

“都怪我,怪我沒用……”老張的聲音特別沙啞,帶着顫音。

總得有個法子吧?

是啊,南陳有個不成文的方法,家裏實在太窮了,那就……那就哥哥娶了妹妹,或者姐姐嫁了哥哥……

窮啊……沒什麼比窮更可怕了……

給你活的希望卻無時無刻提醒你即將被剝去生命的絕望。

老張只能祈求時間快點吧,快點結束吧!結束這悲慘的一切!結束這罪惡的世界!

他無能,他弱小,他不過是一隻螻蟻,他活着,卻像現在這樣卑劣地活着……

如他所願,不過一時而已,這聲聲催人的聲音終於消失了。

“砰!”

張二狗摔開了門,他連滾帶爬地沖了出來,衣衫不整。

張二狗臉色難看,滿臉的麻子似乎皺在了一起,他顫抖地指着屋內,牙齒不住地發抖,恐懼爬上了他的全身……

“鶯兒……她死了……”

“你說什麼!”

老張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腳踹在張二狗身上,張二狗一聲慘叫,翻了幾個滾,躺在了牆角。

別看老張老得快死了,但是老張畢竟幹了一輩子的農活,豈是張二狗那種弱棍吃得消的?

“死的好……嘿嘿……死的好……死了就解脫了。”老伴坐在一旁,不似老張那般暴怒,反而笑了,痴痴地笑了。

“你這個畜生啊!”

老張無奈地罵道,聲音有些不足,因為他也是一個老畜生啊,老畜生生了小畜生。

“咳咳!爹……”

張二狗有些緩不過氣來,揉了揉胸口,哭慘着臉,說,“爹,咋辦啊?咋辦啊?”

“爹,我不想死啊,我是張家單傳啊。”

“爹,我不是故意的!她一直叫啊!我不想的,我不想讓她叫啊!我不是故意捂死她的……”

“唉~”老張嘆了口氣,如果不是他張家單傳,他早就把他着孽畜兒子打死了,不過老張怕是忽略了自己也是默許這件事的。

一個人想做好人,需要日積月累的行善積德;一個人想做壞人,不管是多麼好的人也不過是一念之間;一個人若是做了畜生,那他會為之瘋狂!

老張垂垂老矣,此時卻生出了無限的精力,果然瘋狂也能刺激任何生物。

“背上你妹妹的屍體,把屍體埋了……”

“是是……”張二狗連忙跑了回去。

…………

夜,靜得可怕;風,吹得更大。

一隻飛蛾繞着燭火上下飛舞,從燭火中一遍又一遍穿過。

蘇鈺靜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閉着眼睛,雨珠打濕了臉頰。她想不到,她想不到一家三口人合夥殺死了鶯兒;她想不到,究竟是怎麼樣才會如此喪心病狂。

衛慕言神色複雜地看着蘇鈺,他明白此刻蘇鈺的心情,他無法安慰她,因為他一樣,一樣深深地無力。

張二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只是畏懼地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蘇鈺以前也聽過類似的妹妹嫁哥哥,弟弟娶姐姐的荒唐事。荒唐事?不,這在南陳很正常,人易子而食,兄妹擇親而嫁,說到底是因為?還不是因為戰亂!天災!人禍!貧窮!土地兼并!

這些蘇鈺都無能為力,她深深地感到憤懣和無奈。衛慕言也是,雖然他是北齊的儲君,他北齊比起南陳也好不到哪去,甚至他立志要改革北齊,可是,無數人提醒他,提醒他才是北齊最大的貴族!

“那你為何要誣陷哥兒?”

蘇鈺的聲音不帶有一絲波瀾,很平靜,平靜的像一潭死水。

張二狗抬起頭,看着蘇鈺久久不言,而又重重地垂了下去。

“說……”蘇鈺再次道。

“別難為他了,還是老頭子我說吧……”

蘇鈺轉過頭,尋聲看去,正是鶯兒的父親張老頭穿着一件薄衣站在門外。

那聲音也很平靜,是像聽過無趣的故事一般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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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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