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曾經被初戀
天際初亮,晨光微熹。
藍黑的夜幕退去了遠山後,柔金色的光芒灑落大地,雨後的草野鮮翠欲滴。
出於戰士常年的本能,尤里摸向腰間劍柄。這個動作本該乾脆迅速,但這一次,或許是因為脈搏在變快,或許是因為那飛毯太眼熟,尤里的手破天荒地猶疑了,越來越慢、最終頓在了半途。
飛毯在尤裏面前兩米開外,遽然剎住。查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抬手扣住了面具下沿,卻沒法把它從自己臉上取下來。
尤里的目光隨之落在了那翻毛的厚手套上;長袍卻沒那麼厚,正是眼下的天氣穿的。還有那青銅面具,簡約樸素的優美,艾爾文的風格。最重要的是,面具沒有遮住來者的眸子——它們是淺綠色的。
這令他心跳得擂鼓一般,不敢置信:“……查查?”
“是我。”查理收起飛毯,不知所措,“尤里,我……”
當查理站落在地上時,尤里更確定了——因為身形。所以他試探着伸手夠上查理的肩,然後一把抱住查理。於是查理的後文也就撞在了尤里胸膛上,一下子斷了。
營地里的衛兵本來已經要.升空禦敵,見狀垮垮肩膀,花了好一番功夫安撫了興奮起來的雙足飛龍,又把這些傢伙栓了回去。廚子咧開嘴,朝尤里用力揮了揮長柄勺,送他一聲唿哨。
尤里小心緊了緊查理,打開斗篷.扣——這玩意又厚又重,最重要的是,它妨礙擁抱。“那麼,你還活着?”啊,這實在是廢話。但問的這一個不覺得,被問的那一個也不覺得。
查理點點頭,迅速按牢自己的.斗篷:“嗯。我沒事,我很好……唔,還不錯。”
尤里不解,只得放棄幫查理拖掉斗篷的打算,隔着.兜帽親了親他:“查查?”
查理半晌沒吭聲。然後他翻上一截袖子,讓尤里看.他的手腕:“你說過我不會長這個的!”他把臉死死埋進了尤里肩窩裏:“我全身都是這個……”
尤里低頭一瞧,曾經小麥色的肌膚,如今已經被.一層半透明的火紅細鱗所替代。在早晨的陽光下,金紅奪目,彷彿在燃燒!
尤里眨巴了下眼。
很漂亮。美麗極了!
——如果不計查理對它們的態度的話。
尤里扣住查理.的手腕,大拇指試着摩挲了一下那鱗片:“因為這個,所以你沒事?”
查理扭拖了,縮回手、重新把袖口翻下來、扣好袖扣:“我想是這樣,契約的關係。”
尤里摟住查理往上提拎了一把:“咳,那個,長了尾巴嗎?咳咳……”
查理氣急敗壞:“沒有——這一點也不好笑!”他抓住尤里的肩使勁搖:“我現在就是一隻兩條腿沒尾巴的蜥蜴!”
“……我知道了。”尤里老老實實道,又緊了緊查理。“唔,我只是很高興,很高興你沒事。”
查理不吭聲了——至少尤里沒有因為鱗片沖他尖叫。這就很好了。
尤里不知說什麼好,他琢磨了一下,提議道:“要不要吃點熱的?啊,先洗個澡?熱水澡。”
早晨的微風微涼,卻也輕快柔和,帶着雨水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小山坡上靜了片刻,然後尤里聽到查理輕輕應了一聲。
果然!
尤里得意地眯起眼,一把拉起查理,奔向山下的營地:“走吧!跟我來。”——
陶拉祖營地是南黃金之路上的中續站,莫高雷與貧瘠之地的中轉站,也是牛頭人在貧瘠之地的重要軍事據點。所以陶拉祖這兒的店鋪,不如十字路口多,更不能和荊齒城比。但裁縫店裏,粗布襯衣之類,還是有的。
尤里拉着查理,先去買衣服——好吧,查理要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認了。但至少,應該穿得舒服點。那些水獺皮做的手套和靴子之類,可以晾一晾收起來了!這會兒是春天,不是冬季。
裁縫的帳篷在營地西邊,帳篷的門高高挑起,裏面的火坑上,夥計正在做早飯。裁縫脖子上掛着一條捲尺,正展開一卷亞麻布。
一排亞麻襯衣掛在帳篷的氈牆上。有白的,綠的,紅的,藍的。都是土方染的色,顏色濃麗,不像暴風城出產的那麼雅緻精巧,不過卻自有一種粗獷熱烈的鄉土氣息。
“你要哪個?”尤里一指牆上的襯衣。這些東西令他想起小時候來部族裏賣東西的商人,帶來熱鬧的行腳商人。不過旋即,尤里意識到查理的偏好和牛頭人不太一樣。“唔,是不是太濃了?”
“很漂亮。”查理讚歎道,“不過我要原色的。那個穿着舒服,不傷皮膚。”
皮膚兩個字出口,查理怔了怔。尤里連忙打岔:“啊,我們還要褲子、腰帶和靴子!另外還有手套、帽子。面紗有嗎?這幾天風可真大。”
裁縫推推眼鏡,望了望帳篷外——春天的貧瘠之地,哪來的大風?
而這邊的夥計,已經把貨品拿了出來,擺了一溜,很高興地讓兩個年輕人挑選。開門頭一注生意的客人要買這麼多東西,這真是個好兆頭,不是么?
……
亞麻襯衣才要四十五個銅幣。外衣、褲子與靴子,都是一個銀幣左右。加上其它的,一共四個銀幣八十四個銅幣。
查理沒還價,他沒心思還;尤里也沒還價,這個價格很實惠。夥計搓搓手,樂呵呵道:“四個銀幣八十個銅幣就好啦。”
兩個年輕人付過錢,尤里領着查理回旅館。
旅館的老闆正在整理櫃枱,見尤裏帶着一個客人回到旅館裏,招呼了一聲:“今天還住?”
“是啊,加點押金。”尤里在櫃枱上扔下兩個銀幣。
老闆收起了錢,用粗大的手指捏起一塊炭條,在櫃枱后的大木板上記了賬:“要再開個房間嗎?”
查理髮現那木板上一排排全是圖形符號與數字。每一行開頭都是一個正方形,大約表示一個房間,銀幣用空心圓圈表示,老闆正在添圓圈的那一行,前端已經塗掉了半個銀幣——好吧,很顯然,這個牛頭人老闆不識他們自己的文字,但這並不妨礙他做生意。
尤里見查理伸長了脖子,微微失笑:“不用了,添一幅褥子就好。還要些熱水洗澡。”
“好叻。”旅店老闆指指旁邊的綳皮箱子,“熱水在後面,管夠!褥子你們自己拿吧,前天剛曬完。”
……
貧瘠之地的旅館,從屋頂到地板,都用原木搭成。每間客房裏面不分客廳卧室,也不分盥洗室,統統就那麼一間。褥子鋪在地上,中間是個火坑。牆上有一排木鉤子,又大又結實,可以掛東西。
不過,大概由於牛頭人身材的緣故——他們中的男性普遍高達二米四——旅館的房間寬敞高大,比查理以前住過的都要大。
出於同樣的原因,旅館裏的澡盆,幾乎可以讓查理游泳。那澡盆幾乎還是新的——陶拉祖營地這兒,有井也有池塘;而牛頭人身體強壯,不管男女老幼,冬天洗個雪水澡是常事,只有生病的人才會需要澡盆。可生病的人,怎麼會出來旅行?
兩個年輕人弄了一大桶水。查理還嫌窗戶太大,拉起了一條繩子,把被褥掛上去當布帘子,隔出了一個臨時的浴室。
尤里湊到查理面前:“熱水澡很舒服,我也想洗。”他昨晚趁着下雨洗乾淨了血與汗的味道。
查理瞅了尤里半晌,捉着尤里的肩,把他推轉了一百八十度:“那你先去外面等一會兒,呆會兒我幫你打水。”
尤里早料到了,聳聳肩,走到窗前坐了下來。
查理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尤里,你……”
他話沒說完,尤里就躥回到查理面前,一臉無辜地望着他:“怎麼了?要什麼東西?”
查理對着尤里湛藍的眼睛,“你出去”這三個字,就怎麼也說不出來。他搖搖頭,推推尤里,把尤里押回到窗前,轉身繞去了帘子後頭。
尤里眉眼一彎,往捲起來的褥子上一kao,兩手往腦後一墊,在窗前曬起了太陽。
帘子後面拖衣物的聲響,聽起來有些遲疑。
尤里忽然喚道:“查查。”
那聲響一下子頓住了:“……怎麼?”
“我小時候的玩伴里,有一個叫霍隆斯的。”
“牛頭人?”
“嗯。女的。春祭的時候,她送給我花環。那時候,我認真考慮過。然後我覺得,有她做老婆也挺不錯。”
“……”
“你看,查查,她全身都有深褐色的毛。頭上有兩個角,後面還有一條尾巴。”
“……”
“當然了,那個不能算數,那會兒我們才七八歲。我們只是在學大人們的樣子——而且那個花環被科埃薩討走了!不過……我說,你懂我的意思嗎?”
“嗯。”
尤里一下子跳將起來,“嗤溜”一下鑽到毛氈帘子後面。
查理已經套上了衣褲,剛剛拿起面具,被他嚇了一跳。
尤里失望地垮了一下肩膀:“哦,你的動作變快了好多。”——以前查理洗個熱水澡,至少要半小時!
查理乾巴巴地咽了口唾沫。
“我覺得,這一次的運氣已經很好了。”尤里慢慢湊近前,一邊輕聲道,“你只是沒了頭髮,多了點這個,又不難看。樣子沒變,味道也沒變……”
查理按上尤里的臉、制止了尤里繼續往前。
尤里無奈了:“查查……”他覺得自己像被一小塊鹽巴勾引走的科多獸。
“我……”查理心一軟,手上力道鬆了松。結果尤里一下子又湊近去一半距離,查理趕緊按住。“你看到了,你不覺得……很怪嗎?”
尤里一把扯下查理的手:“這真不算什麼。”
查理狐疑了一瞬,他覺得尤里的意思是“我見過更糟糕的”;但也只有一瞬而已,因為下一刻,他就沒空想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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