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夜黑衣似鬼游
?在我多次來到這座被荒廢的院子之後,我終於準備採取進一步行動了,我總不能一直站在這座院子的門前,長吁短嘆,默默流淚啊。
今天午飯過後,當我把這個已經翻來覆去想了不知多少遍、有着非同尋常意義的計劃告訴大學同宿舍的閨蜜馬艷麗時,她好像聽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奇聞,兩眼瞪得溜圓,嘴巴張得幾乎可以吞下一個蘋果,半天都沒有合上。等她終於能把舌頭小心翼翼地縮回口中的時候,便尖着嗓子大聲叫道:“計劃?這算是什麼計劃?你怎麼能想出這種計劃?你瘋了嗎?”說著,她迫不及待地把手掌按在我的額頭上,好像我真的已經病得不輕了。
“不,我沒有瘋,也沒有糊塗,我很清醒。”我的回答同樣地堅決。
馬艷麗不依不饒,根本不聽我的解釋,一個勁地拉住我的胳膊不停地勸阻着,一會說我們是好朋友啦,好朋友就應該聽好朋友的話,一會說那個地方十分兇險啦,兇險得可能會遇到任何意外和不測,勸到最後,見我仍然沒有絲毫放棄的念頭,便一把抱住我,聲淚俱下地請求道:“瓊,如果你一定要去,就帶我一起去吧,萬一出了什麼狀況,也好有個照應。我們是室友,又是閨蜜,我們必須互相幫助,不是嗎?”
啊,親愛的讀者,請原諒我在這裏不得不先打斷一下,以便做一點自我介紹。
我姓戴,單名瓊,是省城某名牌大學四年級的學生。我學的專業是這所大學新開設的一個專業,甚至在全國來說它也是獨一無二的一個專業。這個專業的名稱就不再介紹了,因為光看名稱您很難了解它到底是學什麼的,實際上它的範圍很廣,從生物到最有趣的一些黑科技,甚至還包括某些神秘現象的研究。並非我在高中時就對這些領域有興趣,更不是在高考時錯填了志願——有哪個城裏長大的女孩子會對“牛啊馬的”或“神啊怪的”那麼感興趣呢?因此當我收到錄取通知書時,我一度懷疑是不是被寄錯了,因為當時我對這個專業幾乎一無所知,甚至沒有聽過它的名字。但是當我忐忑不安地進入大學之後,才知道這個專業炙手可熱,是全校各個專業中錄取分數線最高的,而且研究的對象既不是牛,也不是馬,和神啊怪的也搭不上多少關係。
我起初認為這個專業學生的學習會非常辛苦,彼此之間的競爭也會異常激烈,卻不料我稍事修習,學業便突飛猛進,基礎學科、專業學科等門門全優。除了本專業外,我還兼修了其他專業的許多課程,均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年年都是省內校際聯盟一等獎學金的獲得者,拿到的各種其他獎項更是不計其數,這在該校歷史上還是破天荒頭一遭的事。因此在臨近畢業的時候,自然被評為優秀畢業生,並且將有幸和校長共進午餐。除此之外,我還將代表全體畢業生在不久后舉辦的畢業典禮上發言。可以這麼說,在整個大學期間,我都是各種榮譽的寵兒,生活在耀眼炫目的聚光燈之下。
然而,在這一切榮耀的背後,很少人知道我卻是個孤兒,從我記事的那天開始一直到上大學之前,我都是在孤兒院長大。大學期間,我的學費主要靠各種獎金支持,生活上則主要依賴馬教授的資助。馬教授就是我的室友兼閨蜜馬艷麗的父親,也是我所學專業領域裏赫赫有名的學者,更是我的導師。我一直懷疑我莫名其妙地被這個專業錄取是不是因為他的關係,但我至今都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在我突然做出決定的那個下午,我的室友兼閨蜜馬艷麗甜言蜜語、聲淚俱下、死纏爛打地折磨了我好幾個小時,仍然沒有說服我放棄我已經醞釀了很久的那看似有些冒險的計劃。我自然也沒有同意她和我一起去,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為什麼要她參與進來呢?何況正像她所說的,我們是好朋友,我就更不能讓她陪着我一起去做無謂的冒險了。於是在這個寒氣襲人、風雨交加的沉沉黑夜之中,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幢陰冷恐怖的荒宅前面。
“為什麼?為什麼?我為什麼要到這裏來?”我又問了自己一遍。
沒有答案,耳中充塞的只有“呼唰唰”的風聲和“嘩啦啦”的雨聲,凄厲而陰涼。
在這無邊無際、無休無止的寒冷、孤獨、恐懼和勞累中,我幾乎要崩潰了。
我原以為我有一顆強大的心臟,強大到足以應付這裏可能出現的任何情況,哪怕真有一頭厲鬼嚎叫着衝出來也無所畏懼。但是真正到了這裏,我才發現原來自己臆想中的強大在現實世界中卻是那麼地渺小,彷彿天地間最不起眼的一粒塵埃,脆弱得只需用手指輕輕一捻就會粉碎,只需呵一口氣就會被吹得無影無蹤。
啊,我為什麼要那麼固執,像個倔強的老頭,不接受馬艷麗的建議而隻身犯險呢?一絲後悔的影子倏忽間被大風吹了過來,像一根繩子似的胡亂地纏住我,擺脫不了。
如果馬艷麗能來,我身邊有個伴,那該多好啊!我突然感到一個人在孤獨、艱難的時候,身邊有個伴才是他最大的幸福。
我正想有個伴的時候,忽然看見不遠處的雨幕中亮起了一點光,雖然很弱,只是暗夜裏淡如流螢的一個小點點而已,但那點光卻在這茫茫的黑暗中顯得特別醒目,它忽閃地剛亮起起來時,立即就抓住了我的眼睛。
當這點亮光初次出現的時候,我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又是下着暴雨的夜晚,又是在傳說中的鬼宅旁邊,怎麼會有光呢?
然而這個亮點沒有消失,這點光的火焰沒有被暴雨澆滅,而且它越來越分明,越來越清晰。
我驚得簡直想跳起來,一顆冰凍的心剎那間從沉寂中驚醒,“噗咚噗咚”地亂跳着。
那是什麼?是燈,還是鬼火?是人,還是妖魔?或者……或者是從這幢殘破的小樓里蹓躂出來夜遊的鬼魂?
我聽過一些恐怖故事,其中之一就是有一隻惡鬼常常半夜出門,專門尋找在夜幕中踟躕徘徊的孤單少女,悄悄地繞到她身後,猛地撲上去,一口咬住她的脖頸,再慢慢地吃掉,最後什麼都不會剩下。
我不知為什麼此時會突然想起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然而這個鬼故事一旦想起,它的印象便在腦中越來越強烈,再也甩不掉。我忽然感到脖頸後面一陣陣地寒涼,就像鬼的嘴貼近那裏一口口垂涎般地呵着氣似的,致使原本緊張的心更加緊張,原本顫抖的身體更加顫抖了起來。
只見那點豆大的光忽明忽暗,搖曳不定,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雖然在密密麻麻的雨中尚難看清,但它已經一點點地亮了起來,最終我看見在這點光的後面出現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形的影子。
是人?有人來了?可是在這個時候,在這種地方,怎麼突然會有人來呢?雖然那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像是人影,但我仍然無法確定它到底是人,還是其他什麼髒東西。
直到那個影子走得足夠近了,我才睜着酸痛的眼睛終於看清楚,它……的確是人!
我的眼淚又要涌了出來。有人,有人來了,終於有人來了啊。
看見他,我內心的恐懼和寂寞一掃而光。
正在我孤立無助、心在逐漸下沉、身體幾乎被凍僵的時候,有人來了。他的出現好像在無形中伸出的強有力的手,一把把我從令人窒息絕望的冰窟窿里拉了出來,讓我重新回到了陽光下明媚溫暖的世界。我感到呼吸漸漸地順暢了一些,我感到體內的血液重新流動了起來。
或許……或許他可以成為我身邊的那個“伴”吧,我在心裏切切地期待着。
只見那個人影在雨中越來越清晰。雨在他的背後是深邃黑暗的,而他卻在雨幕的前方越來越明亮。
我已能看見他裹着一件長得幾乎拖到腳踝的黑色雨衣,頭略微低着,深深地藏在闊大的雨帽後面,看上去暗得如同一個空洞,我看不見他的臉。
那人步履緩慢,步幅也很小,腳在地上的泥水裏一步步地向前拖行着,腳後跟好像栓着什麼極沉的物體,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停下來,稍作休息,再艱難地向前邁出另一步。
先前看見的那點光卻在他的雨帽的帽檐下面,原來是他嘴裏叼着的一根煙斗。那人每用力吸一口,煙斗里的火光便突然亮一下,但只是短暫地亮一下,隨即又暗淡下去。我有點奇怪,在如此之瘋狂的暴雨中,他煙斗里的火頭竟然沒有熄滅。
趁着火光亮起的一瞬間,我忽然看清了他那張深藏在雨帽下面的臉:滿臉黑如墨炭,坑坑窪窪,到處都是褶痕,東一條,西一條,亂七八糟地佈滿了整張臉,整張臉上竟然沒有一塊地方是完整平坦的,或者可稱之為一張正常人的臉。
我吃了一驚,又滿腹疑惑:呀,他到底是人,還是鬼?如果他是一個人,人哪有這樣崎嶇醜陋的臉!如果他是鬼,鬼又如何會吸煙!
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是人還是鬼,我不能一個人再這樣無休無止地待下去了。如果再這樣待下去,我非凍死僵死在這裏不可。我決定有所行動。
“老……老人家。”當他走近的時候,我鼓足勇氣對着他高喊了一聲。從他緩慢行走的腳步、臉上的褶痕以及嘴裏叼着的煙斗推斷,這個人一定是一位頗有年紀的老人了。
可是我的喊聲在肆無忌憚的風雨聲中顯得那樣微弱,好像從我的嘴裏甫一吐出,就被暴雨打濕,又被狂風卷得無影無蹤。
那個人沒有聽見我的喊聲,依然一步一步緩慢地向前走着,姿勢一點都沒有改變,步伐也一點都沒有改變。
“老人家,您是住……住在這裏嗎?”當他走得更近一點的時候,我又更大聲地喊他,可是我的聲音依然很輕很弱,輕弱得連我自己都感到奇怪,輕弱得連我自己都必須仔細分辨才能聽出來。可是,面對這唯一的有個“伴”的機會,我沒有放棄,我也不會放棄。
“老人家,您知道這是誰的宅子,是嗎?”
我想再大聲一點,可是咽喉又澀又緊,彷彿被什麼硬邦邦的東西緊緊地塞住,張大了嘴就是喊不出大聲來。
那個人依然我行我素、用他那不急不緩的步伐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向前走着,走一步,歇一歇,再走一步。
既然聽不見,他總該能看見我吧。此時他離我的距離五米都不到,即使雨再大,這麼短的距離看不見我才真是怪事呢。於是我抬起手臂,用力地向他揮舞。我手臂僵硬,揮手的姿勢在他看來一定奇怪極了。
可是……可是他竟然沒有看見!
他依然我行我素、用他那不急不緩的步伐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向前走着,走一步,歇一歇,再走一步。
他是真看不見我還是假裝看不見我?難道他是個又聾又瞎的殘疾人!
眼見他對我的求助無動於衷的樣子,我無助得幾乎要發瘋,又是狂舞手臂,又是張嘴高呼,可是又有什麼辦法,我的兩隻腳似乎已牢牢地鉚在了地上,一步也無法挪動——我在這兒竟然始終都沒有移動過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個裹在長長的雨衣中的老人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向前走去。
只見那個裹在長長的雨衣中的老人慢吞吞地走到我面前,好像根本沒有看見我似的,沒有停下,甚至連腳步緩一緩的意思都沒有,沒有抬頭,沒有看我,沒有說話,沒有打招呼,沒有做任何與我有關的動作,只顧自己一口又一口地吸着他那似乎永遠都不會熄滅的煙斗。煙斗里豆大的火光忽明忽暗,忽暗忽明。就在這煙斗火光的閃動中,老人徑直從我這個“空氣人”的身邊慢吞吞地走了過去,一直走到那座院子油漆斑駁的鐵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