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薦
轉眼之間,劉表回到山陽老家已經三天了。
這三天裏,他檢查了家中的私兵,拜訪了舊日的老友,準備着行裝,似乎這次並不是回家,而是另外一次遠行。
只有我明白他的目的地。
一切都很清楚,他要去荊州。
雖然他並沒有說。
在這個戰亂的時代,他忙裏偷閑,利用這片刻的時光,來享受天倫的樂趣。但是他始終都要為這個國家而奔走,為他匡伏天下的志向而奮鬥,這是這個時代還有良知的士人們所追求的希望。雖然,他自己眼下也不會相信,他走上的,依然是軍閥割據的道路。
“父親大人,您叫我。”
“嗯。琦兒,這些年你在家中,可發現什麼人才?”
“父親要哪方面的人才?”
“哪方面的都可以。”
“論文才,我高平國中有一個王粲,字仲宣,記憶驚人,一目十行,能過目成頌,復原棋局。”
“這是小道罷了。”劉表淡然道。
這也是小道?建安七子之首的王粲,在歷史上也是個了不起的傢伙,要是放在我來時那個世界,考個大學啊,研究生啊什麼的,還不是手拿把攥,反正他們考的也是死記硬背。不過,哈哈,我也是這麼想的,人又不是電腦,要死背有什麼用?
“國中還有一人,名叫郗慮,曾師從鄭玄大師,博古通今,滔滔不絕,論辯經義,少有敵手。”
“哦?鄭大師的弟子,”劉表目光閃動,似乎很有興趣,卻搖了搖頭,“可惜,非我可用之人,此次亦無緣得見。”
“父親,國中還有一人。”
“此人怎麼樣?”
“此人博覽群書,通古達今,有謀略,明政理,通軍務,識進退,更難得的是,此人願與父親共進同退,不怕為父親擋水火之災,冒矢石之險,就算龍潭虎穴,他為了父親,也願意一身去闖。”
“哦,世上還有這樣有才能而且忠心的人,是誰?”父親興趣大增。
“是孩兒。”我說道。
“啪!”劉表一巴掌拍在桌上,滿臉怒氣,“逆子,你在消遣為父不成!”
我連忙跪倒:“孩兒不敢,但孩兒之話,句句屬實,孩兒之心,可對天日!孩兒不願父親如此年紀,隻身獨蹈虎狼之地,孩兒既無良才可向父親推薦,便願意推薦自身!”
劉表大怒:“我還沒有死!這個家裏,用不着你出頭!”
“是。”我低頭向外走。
“滾回來!”
“是。”我快點回來。
“誰告訴你,我要去什麼虎狼之地?”劉表語氣里滿是不善。
“知父莫若子。當此天下大亂之時,父親返回家中,本是盍家之喜,但父親神情鬱郁,顯是心中有事,常遙望南方,分明有意遠行,孩兒又非木石之人,怎麼會毫無所覺?平日不言,只是知道父親不願讓我兄弟擔心,才故作歡顏罷了。”
“說下去。”
“當今天下,討伐董卓之役方舉,父親不在前敵袁盟主處,必是另有重任。孩兒聽說,那南沙太守孫堅,行處魯莽滅裂,不久前逼死了同樣起兵反董的荊州刺史王睿,接着又殺掉了南陽太守張咨。父親目視南方,面帶憂色,莫不是,莫不是父親被任命為……”
劉表望了我良久,忽然全身軟了下來,他坐在椅上,道:“我兒,想不到,想不到你這幾年竟然精進至此。不錯,為父被朝庭任命為荊州刺史了。”
我假意吃了一驚,道:“荊州刺史,那可不是什麼好差事。”
“是啊,本來荊州就是宗賊盛行,亂成一團,眼下王睿張咨一死,那是更加的混亂,首郡南陽被袁術和孫堅的大軍盤踞着;荊州大郡襄陽、江夏被宗越賊佔領着;吳人蘇代領長沙太守,貝羽為華容長,各阻兵作亂,當真是人情好擾,四方震駭,寇賊相扇,處處糜沸,如一鍋燒開的水,誰敢往裏跳,就能活活煮死誰。”
“不過,我料父親必不會推託!”
“不錯。身為漢臣,為父如何能夠推託?那袁術孫堅雖然行事無度,但也曾與為父同殿為臣,能給父親一點面子。為父去荊州,這是討董聯盟和長安朝庭的共同決定,是各方妥脅的結果。不過,他們也只是給我一個名義,而沒有任何實際的東西。我此去,前途難測,所以為父此來,一方面是路過,來看一看桑園故里,祖宗牌位,一方面也是絕別,為父此去那荊襄蠻荒之地,是否能夠回來,還在未定之天,為父年歲大了,心中唯一牽挂,也就是你們兄弟,為父長年不在家中,家中諸事,多交與你叔父,你叔父近兩年染了咳喘之疾,又與黃巾賊交兵時受了傷,一天不如一天,雖有子劉磐,但勇氣有餘,智謀不足,遠遠比不直我兒。我宗族興衰,日後全看你了。”說罷,在我肩上重重的拍了拍。
和古人說話,是挺費勁的一件事,這幾天面對劉表,我早沒有了初時那種父子相見的激動,更多的是大馬力的開動腦筋,以每秒種7200轉的速度組織詞彙,和他交談,投他所好,讓他發現我的長處,不再把我只當成一個無知的孩童。劉表這種人,本身能力就強,表面謙和,但其實對身邊的人沒幾個看得起的,至於自己的子女,就要加個更字,恨不得弄個鳥籠關起來才好。我如果不表現出自己的本事,只怕除非他死,他也不會認為我是可用的人才,更不會讓我幫他打基業。我的力量沒有白費,這些話最終還是感動了他,並且讓他說出了荊州的情況。本來以為,他去荊州就是拿權力,很輕鬆的一件事,我所知道的歷史上,似乎並沒有描寫他遇到什麼困難,可好很輕鬆的就得到了一大片地域,可是如今這情形,簡直就有點生離死別的感覺,實在讓我覺得有些吃不消。
不行,荊州我必須去!
就算不為改變自己的命運,也要為父親分憂--哪怕只是為了我前世沒有做到這一點的補償。
在父親倒下之前,我曾以為父親是一座上柱青天的高山,永遠不會疲備,永遠不會倒下,但是那個可怕的清晨,山倒了,天塌了,我才發現,其實父親早就老了,就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皺紋已經佈滿了他的額頭。他的眼睛不再明亮,他的腰身不再挺拔,他不再能一頓吃五個饅頭並且扛上一天的麻包而不叫苦。只是,他在為著這個家,為著我上那狗屁的學業,找那倒霉的工作而拚命着。就在我才娶上老婆,想要好好奉養他的時候,他卻去了,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劉表拍在我肩上的手柔柔的,和父親那有力的大手並不相同。但是此刻,卻同樣讓我感受到了父愛親情。
雖然明明知道他必定會一帆風順,沒有任何差遲,但是我卻還是流下了眼淚。
沒出息,身為一個跨世紀的青年,接受社會主義教育,接受黨的培養這麼多年,居然讓一個封建官僚的幾句話感動的流眼淚?
想開自己玩笑,卻止不住眼前的模糊。
“父親!我和您一起去荊州,您不能阻止我!我十八歲了(虛歲),我是您的兒子,我不能總等着父親您打下天下,然後自己坐享其成,當一個安樂公子。不!我沒有那麼無恥!父親,您有您的想法,但我也有我的追求。我希望我們父子攜手,同心同德,到荊州去,打下一片天下,創下一片基業,讓天下人知道,山陽劉家還在支撐着大漢,只要我家還在,大漢就不會倒!”
劉表被我感動了。
他終於點下了頭:“好兒子!我劉表有后!那我們就一起去荊州,讓那些宗賊,讓那些亂黨,讓那些禍亂大漢的人看看,大漢雖然亂了,但還有人為大漢撐起一片天空!在荊州,人們將高呼劉表的名字!他們也會記住,劉表有一個了不起的兒子,叫劉琦!”
他轉身溫柔的注視着我:“兒子,我為你感到驕傲!”
我哭了。
我其實,只說了幾句漂亮話,還什麼都沒有做。
其實,當父親的對兒女要求極少。他們要的,可能就只是這麼幾句話,就足夠了,只可惜,就這樣的要求,他們也很少能得到。
我哭了,因為我明白這個道理明白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