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都是命運
如此的冷言冷語,讓陽和煦的心比這天氣還要寒冷幾分;他訕訕的鬆了手,儘管再留戀那溫度,可依舊還是退了一步,低着頭,聲音了低了下來,“雪槿……大皇嫂,抱歉。”
朱雪槿心裏的痛,絕不會比陽和煦的少半分;她咬着嘴唇,如此用力,可竟都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她現在才知道,原來若心裏疼痛的話,有些痛,根本都感受不到了。深深的吸了口氣,又緩了半天,朱雪槿方才開口,對陽和煦道,“其實今兒個雪槿約八弟來此,是請求八弟,萬萬不要參與此次征討蜀國的行動。這無關與任何才能,只是八弟應該知道,身為一個王者,不需要太多的軍功在身,這裏是夏國,不是遼國,八弟只要做好一個領導與決策,剩下的,交由我等便是了。在戰場上,殺戮太多,八弟怕是也無法去承受那些……”
“從前的我,向來懼怕刀劍,可我第一次拿起刀劍,鼓起勇氣與人廝殺,卻也是為了你。”陽和煦終於抬起頭,聲音中依舊隱忍着諸多疼痛,聽的朱雪槿的心死死的揪着,何其難受,“當我知道你可能戰死,我整個人好像都變了,我不是我自己,我變成了一個復仇的怪物,我心中,只想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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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心中依舊有些擔憂着可能會發生的變故,但這一上午的趕路,車廂間歡聲笑語,幾人的關係總算是比昨日親近不少;因越向北趕,氣候便愈是寒冷,午膳工夫,幾人皆換了加棉的袍子與大氅,於地面鋪上厚毯,席地而坐。此處放眼可見刀削般的懸崖拔地而起,上頂雲天,危峰兀立;崖頂雲霧繚繞,仙境一般。周圍有清溪,溪水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綠意再無,只能看到一些乾枯的枝椏,在風中微微顫動着。
“待繞過這些山崖,便是遼國的地界了,”朱烈說著,笑呵呵的望着陽玄聖與陽和煦,“請允許老夫再次歡迎兩位皇子駕臨遼國。”
“這些時日,還得多虧朱將軍照顧,”陽玄聖放下手中的鹿肉乾,鹿肉補虛贏,益氣力,強五臟,是朱烈出行時一定會隨身攜帶的乾糧之一,但未免有些乏味,並不是陽玄聖喜歡的食物,所以他只是簡單的果腹便罷了,“待到了遼國,我等定要去朱將軍府上拜訪言謝才是。”
“四皇子何須客氣,這都是朱某該做的。”朱烈拱手,恭恭敬敬的對陽玄聖打禮之時,卻忽的眼光一凜,下個瞬間,他的寶劍已經出鞘,對着陽玄聖所在的方向毫不留情的刺了過去!
“朱伯父!”就算榮天瑞已經是夏國的奮武將軍,但他連陽寒麝都拼不過,又怎及身經百戰的朱烈。此事事發突然,包括朱雪槿在內,都唯有眼睜睜的看着朱烈的寶劍擦過陽玄聖脖頸——卻驀然停住,與此同時,“叮”的一聲,一支箭撞上朱烈的劍身,后落了地。
“有敵襲,如今無法判斷他們隱藏何處,快,回馬車中。”朱烈忽的大聲喝道,榮天瑞一把將呆若木雞、嚇得動都動不了的陽玄聖拉了起來,奔着馬車的所在急急而去;朱雪槿拽着同樣目瞪口呆、完全沒有任何反應能力的陽和煦緊隨其後,她清楚,她的速度決不能有一點的遲緩,敵方第一支箭既然已經射出,那麼等待他們的,必定是天降箭雨,馬車是如今唯一能夠庇護他們的場所。
幸好是午膳時候,馬被遷到一旁的樹下餵食飼料;不然這突如其來的弓箭,定會讓馬匹受驚,從而拉着馬車到處亂竄,屆時便不是他們能掌控的情形了。陽玄聖與陽和煦窩在馬車中央,聽着弓箭打在馬車外“噼噼啪啪”的聲音,瑟瑟發抖,他們從來都是在皇宮之中,錦衣玉食,哪裏遇見過這樣的場面;榮天瑞手中寶劍已經出鞘,緊盯着車窗外的動靜;朱雪槿也已箭在弦上,瞄準着另一個車窗,只要看到有人出現,必定讓他一箭斃命。
箭打在馬車上的聲音停頓了一陣子,卻未見到有任何人出現;榮天瑞與朱雪槿兩雙眼睛分別死死盯着車窗之外,一點絲毫的聲音都不敢放過。又半晌過去之後,陽玄聖終於嗅到了一絲安全的氣息,這才低聲問道,“結束了嗎?”
“我爹該是已經找到了他們埋伏的地方,”朱雪槿跟着朱烈這許多年,對於朱烈的策略瞭若指掌,況且朱烈已經消失了一陣子,這裏該也是安全了,“已經安靜了好一陣子,我先出去看看。”
“不,”榮天瑞一隻手拉住了想要離開馬車的朱雪槿,后以朱雪槿無法拒絕的語氣道,“由我出去探探,萬一再有弓箭射出,我可以劍相搏。你的武器在此,並無用處。”
朱雪槿捏了捏自己的弓,后咬着嘴唇點點頭,好像做出了什麼艱難的決定一般;榮天瑞以劍挑開車簾,先是一點縫隙,后小心翼翼的探出了頭,四面謹慎的望了望,這才整個身子都離開了馬車。
眼前的,是滿目瘡痍的大地;有的箭直插在地面上,看得出拉弓人的力道自是極強;馬車一旁的基本都是散落的箭,榮天瑞拾起其中一支,從外形上倒是看不出有任何異常,和昨日朱烈給朱雪槿備的並無兩樣。
就算沒有之前朱烈說與,榮天瑞自也聽過,夏遼邊境上一直有滋事的遼人,他們因不滿夏遼友好,故常居此處,專門打劫,遼國也三番幾次派人出來剿匪,只不過他們好像殺不盡一般,層出不窮,讓遼王也很是頭痛。
“天瑞哥哥,如何?”朱雪槿尚有些不放心的從車窗中探出小腦袋來,關切的望着一側拿着箭矢失神的榮天瑞。
榮天瑞回過身子,對着朱雪槿頷首,道,“朱伯父的擔心一點不錯,我們看起來被的確那些賊人偷襲了。”
“是那些滋事的遼人嗎?”朱雪槿疾首蹙額,恨恨道,“我與爹已經幾番平定,他們卻像是頑強的野草一般,如何都除不清,如今,竟還擾事擾到了我們頭上!”
陽玄聖與陽和煦終於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卻還是不敢離開馬車,只是小心翼翼的站在朱雪槿身後,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比離開這恐怖的地方更讓他們着急的了;可朱雪槿卻忽的伸出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后眼神銳利的透過車窗,往四下死死盯着,好像有什麼會突然竄出來一般。
朱雪槿忽然這般,自是讓榮天瑞一驚;他的身子也不由得貼在了馬車一側,但聞朱雪槿的聲音中帶着絲絲顫抖,悄然而至,“天瑞哥哥,我……似乎嗅到了一股濃重的殺氣。”
朱雪槿的這句話讓剛剛才有些放鬆的陽和煦與陽玄聖再度緊繃了神經,而眼見朱雪槿驀地站直身子,右臂使力,勁傳腕間;瞬時,弓弦如一道滿月般被猛地拉開,弦上的羽箭微微顫抖;下一刻,堅韌的弓弦承受巨大的力量,發出一陣嗡鳴,在寂靜的有些恐懼的氣氛中,這聲音頗為刺耳。
朱雪槿的弓弦極速顫動,黑色的箭羽殘影閃電般前行,直直穿透不遠處的樹榦;但聽一聲悶響過後,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應聲倒地,幾人下意識的循聲望去,但見那漢子身旁散落着一把鋒利的雁翎刀,而於胸前,一根羽箭沒入,衣衫外殘留着一截箭桿;那鮮血浸染,像是綻滿了來自黃泉的曼珠沙華。
“我們須速速離開馬車,不然,定成瓮中之鱉。”
朱雪槿背上箭筒,一手一個,拉着腿都軟了的陽和煦與陽玄聖,生生躍下馬車;后與榮天瑞一道,暫時藏身馬車背面;就如今的站位,繼續道,“天瑞哥哥保護四皇子,我保護八皇子。敵方多少人我們並不知曉,但剛剛可見的是,他們的武器為刀,既然如此,便必定近戰才能傷到我們。我們能多挺便多挺一陣,一定等到爹過來支援。”
“嗯。”榮天瑞頷首,后微微探出頭,向著那具被朱雪槿一箭斃命的屍體處小心觀察;誰知不看尚好,一看才發現,那些賊人已經悄無聲息的逐漸開始靠近馬車,按照他們的行進速度算來,或許再十幾個數的工夫,馬車就要被團團圍住。朱雪槿眼見榮天瑞冷汗涔涔,也知定是情況不妙。此時此刻看來絲毫不能繼續等下去,唯有以自身來吸引賊人方為上策。
咬咬牙,朱雪槿轉頭對榮天瑞輕聲道,“天瑞哥哥,如今情況,唯有將兩位皇子託付於你,請務必保重。”后不待榮天瑞回答,也不給任何人反駁的機會,朱雪槿鬆開了一直緊緊拉着陽和煦的手,一個箭步便決絕的衝出馬車的庇護,向著空曠且距離樹林相反的方向飛奔幾步;再猛地回頭,抽出三支羽箭搭於弦上的工夫,才發現被她的動靜吸引過來的賊人約莫二十一二,但此時已經不是顧忌這些之時,箭在弦上,一發接一發,一面拉弓射箭,一面為保持安全距離而不斷後撤。很快的,朱雪槿的箭筒之中,箭羽已是所剩無幾;但反觀對面,賊人雖也大部分或死或傷,卻依舊余着七八人,窮追不捨。
朱雪槿心中自然有數,能夠避的過她的箭,那定非一般賊匪;若是夏遼邊境的賊人,是絕對無法做到這般。這一刻朱雪槿清楚,她面臨、或者說,他們面臨的這群人,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刺客,並非一般賊人;看來這次與夏國兩位皇子出行,背後定是有着一個天大的陰謀才是。
朱雪槿現在心中唯有一個想法,就是取箭;若這般耗下去的話,她手中沒有任何武器,只是白白等死的命;而她朱雪槿,跟着朱烈征戰這些年,最不信的,就是命。如今眼前此番戰鬥,看起來唯有使用金蟬脫殼之法,不然必定死路一條。這麼想着的工夫,朱雪槿四下望望,驀地加快了腳步,向著那已經結了薄薄一層冰的河水處急速而去。那幾人明顯沒想到朱雪槿會這般,畢竟之前她的攻勢極為凌厲,似是箭箭要人命,也並沒有要逃跑的跡象;愣了一下再想追上去的工夫,卻見朱雪槿已經一把拽下背上箭筒,用力的在冰層上砸了個大洞之後,竟不顧河水的寒涼,一躍而下,很快不見了蹤影。
幾人並未再浪費絲毫時間,而是轉頭向著馬車方向而去;此時,榮天瑞一人護着陽和煦與陽玄聖,也離開了馬車的保護範圍,讀過那麼多兵書,榮天瑞自然清楚被圍攻之下的勝算還有多少,所以就算要暴露,也必須離開;況且朱雪槿已經引開了大半的賊人——就好像那些賊人在專門針對她一般——如今餘下的,不過十人。
若論平日,這十人哪裏是榮天瑞的對手;可今日不同,他同時還要保護兩位皇子,自然有些迎接不暇;而且那些賊人個個出手兇殘,刀刀對着陽和煦與陽玄聖的胸口;榮天瑞這一邊的戰鬥,並不比朱雪槿那方輕鬆。
儘管不懂用劍之道,但陽和煦這會兒好歹有了些氣力,躲一躲還是做得到的;倒是陽玄聖,似乎當真被嚇得動都動不了,幾次險些被刀砍中,一來靠榮瑞天的保護,二來也被陽和煦拉扯幾次,這才安然脫險。榮天瑞一面防守,一面挑賊人的縫隙進攻,倒是也刺死了三四人;只不過還不待喘息的工夫,卻見剛剛追朱雪槿而去的人回來了七八個。榮天瑞當時便心中一塞,眼圈登時就紅了。
“雪槿,雪槿……”陽和煦聽到榮天瑞這樣低低的喚着朱雪槿的名字,語氣之中是從未有過的悲哀與慟苦之意,這才忽的明白這七八人的出現意味着什麼;陽和煦的心似乎跳漏了一拍,忽然感覺空落落的,好像有什麼東西丟失了一般;他揉揉眼睛,只覺得這冬日的太陽刺得眼睛生疼,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