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個小丫環扶着杜三小姐的背,另一個托起她的頭,將她的嘴巴輕輕的捏開,而秋荷小心的將一匙葯汁灌了下去。扶頭的丫頭再將杜三小姐的嘴巴合上,抬高下巴,摩挲咽喉,幫助她咽下。

離出事的那夜已過了十多天,雖然老爺和夫人當時便下了禁口令,不許府里任何人亂議此事,可是秋荷只要手頭的活計一停下來,還是忍不住回想起那無比鮮明的一幕——杜三小姐滿頭烏黑的長發鋪灑在身下,她穿着一襲白衣,雙手合攏,靜靜躺在那裏,躺在一床血泊之中,像一個毫無生氣的瓷娃娃,寧靜而詭異。

貧苦人家出身的秋荷也並非沒見過血,但那一幕仍然讓她每次想起都不寒而慄。那麼多的血絕不是一道傷口所能造成的,她無法想像,一個人需要怎樣的決心才能在自己的腕上割出那麼多道傷口。

曾經那麼虛弱安靜的一個人,原來竟可以對自己這麼狠。

秋荷和兩個小丫頭慢慢喂完了葯,用絲巾輕輕試去杜三小姐唇邊的葯漬,才扶着她躺到床上。雖然那夜救得及時,杜三小姐的這條命是搶回來了,但卻瞑然無覺,起先連葯都灌不下去,杜老爺沒法子,只得讓郎中行了針炙之術,杜三小姐才慢慢的可以吞咽了。

秋荷嘆了口氣,她年紀雖然不大,卻也知道這又是一樁需得封口的事,施行針炙之術難免解衣露體,有時還少不了有所觸碰,向為閨中禁術,現在救人第一,那是沒法子的事,可如果傳出去一絲風聲,那三小姐一輩子的名聲可就要毀了,而她們這些一直侍侯在旁邊,知情知底的下人,大概一個也逃不出活命去。

記得就在出事的第二天,杜夫人把秋荷悄悄喚到了自己的居處,寒着臉問她三小姐割腕的緣由。而她伏在地上整整一個時辰,卻一句話也沒說。

在杜家,庶出喪母且又沉默多病的杜三小姐一直生存在所有人的若有若無的疏離之中。杜老爺朝堂上的事務繁忙,對家中兒女關心的自然就少,而杜夫人自己一兒二女已經把她的精力分得七七八八了,哪裏顧得上妾生的女兒。杜家五個孩子裏,就算最小的幼弟也有親娘護持,只有三小姐杜三小姐孤單得像她窗前生長的那一株瘦梅。

在杜家,只有秋荷一個人是日日陪在三小姐的身邊的,也只有她隱約知道自己這位寂寞主子的心事。

只是她不敢說——說了又能如何。

杜夫人靜靜等了一個多時辰,才點點頭,道:“罷了,若兒這條命剛剛救回來,保不保得住還兩說,你且回去細心侍奉着。只要若兒身體安好,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多追究。”換句話說,如果杜三小姐最後還是不幸咽了氣,只怕秋荷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秋荷蹣跚着從地上爬起,走出夫人卧室時,四肢百骸都彷彿灌了鉛一般,被風一吹,生生的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已經大汗淋漓……

她為自己黯淡的未來又嘆了口氣,然後替三小姐蓋上錦被,招呼那兩個丫頭出去。

“秋荷姐,小姐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啊?”出了門,小丫頭金兒輕聲問道。

玉兒在旁邊吐了吐舌頭,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我到現在還做噩夢呢,小姐也真是,平時說話聲音都沒蚊子響,哪知道一做就做了件驚天動地的事。”

秋荷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主子們的事,咱們做下人的哪裏弄得清楚,你們只記着別打聽,別多嘴就行了。”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這可是性命交關的事情,別怪我沒和你們打招呼。”

兩個小丫頭互視了一眼,兢兢然不敢再說話。

其實說起來三小姐雖然是庶出,母親又早亡,家裏的下人卻還沒誰敢當真怠慢得罪這位小姐,都知道老爺平時對她冷淡些,可心裏還是疼惜這個病弱的小女兒的。聽說當初是打聽到諸暨林家那位公子雖然不是能夠繼承宗室的長子,但自幼脾性溫和,家世人品都是極好的,老爺這才點頭將小姐許了出去。

女人這輩子,出生在這樣富貴的家裏,有家人護持,有夫婿疼愛,還有什麼可求的呢。秋荷痴痴的想。若換了自己,肯定會開開心心嫁給林家的那位二公子。過門就做少奶奶,一輩子衣食無憂,行動都有人伺侯着,那是上輩子做了無數好事才修來的福份呢。

…………

杜家三小姐一病就是半年多。

幸虧她還有簡單的吞咽反應可以灌下藥汁和一些流食,更虧得秋荷帶着兩個小丫頭每日不停的替她按摩**幫助排泄,這口氣才能吊得住,卻也和活死人沒什麼區別

好在杜三小姐病弱的名聲人盡皆知,原本就是三天兩頭的延醫請葯的,所以東京都世家圈子裏一些八卦人士雖是知道杜家三小姐又病了,卻也不很在意。再加上杜府上下對三小姐的真實情況的嚴防死守,杜三小姐的自殺事件被成功控制在一個極小的範圍之內。可是紙永遠包不住火,隨着二小姐的出嫁,三小姐的婚事成了杜家人迫在眉睫的一樁難題。

起先的打算是能拖就拖,借口三小姐需要休養,暫把事情按下去,等病癒之後再準備婚事。但沒想到杜三小姐竟然昏迷了近半年之久,至於何時能清醒過來,就連朝中最負盛名的御醫盧大人也不敢斷言。

這位盧大人私底下和杜老爺提過,這種病他年輕時也曾見過,有個獵戶因狩獵時傷了頭部,所以始終昏未醒,家裏人先是全力照應,後來實在支持不下去,只得斷了病人的葯食,讓病人安然去了。杜家家底雄厚,倒不至於支應不起一個病人的需求,只是長期不死不活的拖着,對病人也是一種折磨。

杜老爺聽了,半晌無語,最後勉強道:“盧大人說的有理,只是若兒畢竟是我親生,我怎忍斷她這最後一線生機。也罷,就算她一輩子不醒,我也讓人伺侯着,只要有我活在世上一天,絕不會委屈了她。盡人事,聽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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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沉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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