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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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回屋后平靜地更衣上床休息，其實上她並沒有睡着，她的手指一直無意識的在枕下摸索着，那裏放着她特意向空月要來的邯鄲幻夢簽。
邯鄲幻夢——她想着——做夢的人又怎麼能知道什麼才是真實呢。
三更時分，有小尼姑輕聲敲門請她們起床。一個婆子擔著兩大桶熱水立在門外，那是給敬香人沐浴的。杜若似醒非醒的被秋荷從床上扶了起來，然後送到木盆里迅速洗了一把澡，換了身素衣，全身上下除了根雕木發簪之外一點首飾也無。
四更天，小尼姑玄真請杜若到中堂頌經。待她走進堂中，只見七八個小尼姑盤膝坐在蒲團之上，手捻佛珠，輕敲木魚，口頌佛經，還有幾十名信眾則跪坐在四周，也跟着念佛不止。玄真將杜若引到眾尼中間的一個蒲團上坐好，然後便一臉嚴肅的退了下去。
杜若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不覺有些尷尬，好在那頌經之聲也無多少聲調高低，聽得久了竟不覺平靜了下來，便也盤膝而坐，只覺心如止水一般。
雞鳴五更，佛堂頌經之聲停下，空月一身潔凈的淄衣，親自點燃了三支高香遞到了杜若手中。杜若接過，照着鏡緣事先交代的規矩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握住香，高舉過頭頂作揖，然後將高香輕輕插入佛前香爐的香灰中，自己則跪倒在佛前叩了三個頭。
“施主請起。”空月合什作禮。
杜若起身，默默的合什還了一禮，退了下去。早已等在外面等候進香的信眾這才擁進了佛堂，爭先恐後在佛前香燭上點燃自己早已備好的香，作揖之後插進香爐，便跪倒衝著觀世音菩薩磕起頭來。佛堂之中一時有些混亂。不過好在大家知道是在菩薩面前，所以都還克制收斂着，又有尼姑們維持着秩序，倒還沒出現什麼衝撞事件。
杜若悄悄退出了佛堂，沿着院子兩邊的長廊向後走，推開了前後相隔的角門又輕輕關上，然後她就跑了起來，一直衝進了自己住的屋子。好在這一刻庵內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前院，並無人看到她這一陣疾跑。
金兒、玉兒和兩個婆子早就擠到前面看熱鬧去了，這會兒屋裏只有秋荷一人還在打掃衛生，見杜若衝進來，嚇了一跳，忙道：“小姐，怎麼了？”
杜若定了定神，手按在胸前壓了壓驟然加快的心跳，也不及說什麼，幾步走到床前，將那個裝貼身衣物的包裹打來，然後把幾件秋荷剛做好的粗稠胡亂塞了進去，又緊緊包好扎在了背上。好在她去敬香時穿着的是一件素衣，衣料也很普通，這會兒倒還不用另換外衣。
“我要走了。”她這才喘過一口氣，看了秋荷一眼。
秋荷手裏的潔布落在了地上，她睜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小姐……”
“我要走了，你可以選擇跟我走，也可以不跟我走。”杜若平靜的道。她的手腕一翻，露出掌中緊握的一隻銀簪，簪頭銳利，閃着冷冷的銀光，“不過你別想留下我，否則，我寧可死給你看。”
秋荷一臉惶急，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連聲道：“這好好的，小姐你怎麼又犯……犯糊塗了？
杜若看了她一眼，想她那一夜拉着自己的袖角哭着說不嫁，心裏一軟，知道自己這一走，秋荷必然落不得好，杜府尋不到人，自然要把一腔怒氣都發泄到這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身上，不由得放柔語氣，道：“你隨我走吧。那個悶死人的大宅子你難道還沒呆膩？你難道就甘心以後身不由主的被主子隨意配給哪個男人？你難道就不想過一天自由自在的生活？你也知道我這一走，你是註定躲不過這一劫，何不索性隨我走了，咱們以後也不分主僕，就是好姐妹，天涯為伴，快快活活的過日子。”
秋荷怔怔的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認識杜若似的，半晌才道：“小姐，你……你早就打着這個主意了吧。換銀子，跑步，做衣服，都是為著今天……”她突然顫聲道，“小姐，原來你已經把從前的事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什麼？”杜若也不及多想，道：“你要不要跟我走，趕緊說，這後邊一會兒就要來人，人多了我可顧不了你。”
“也是，一個連死都不在乎的人又怎麼會這麼乖乖聽話。”秋荷向後退了一步，慘然一笑，“小姐，你把我們都騙得好苦。”
杜若心中急燥，喝道：“你到底走不走？”
“你以為你走得了嗎？你離了這裏又能去哪裏？”秋荷彷彿用盡了力氣，捏着拳頭尖聲道，“你生來是富貴榮華的小姐命，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家，行動都習慣有人侍候着，出了這個門，你連買一碗面多少錢，雇一輛車多少錢，晚上到哪兒去找住的地方都不知道……你一個女人，還帶着那麼多錢，在外面要是碰着了壞人，被他們賣到……賣到了書樓子那種地方……”秋荷全身都在顫抖，卻說不下去了。
杜若心一沉，她知道秋荷所說都是真的。外面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她一無所知。但她已經沒有選擇，如果今天不走，等待着她的將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婚姻，和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男人，而她將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渡過在這世上的幾十年歲月，度過她的一生。杜若咬了咬牙道：“好，既然你不走，我也不勉強，這次算是我連累你了，以後若有機會，我自會補償於你。”
她最後看了秋荷一眼，看見秋荷眼神中一片絕望的死灰之色。杜若心中不禁有所不忍，但一想到現在自身難保，也顧不到她，只能寄希望於日後了。只要自己將來能有一點能力，定要還她這個人情的。
她這麼想着，人已經轉過身去，頭也不回的出了屋門。
路徑昨晚就已經摸清楚了，穿過院的西廂長廊就是後院菜園，菜園的西北角有個小門，是給種菜婆子們出入的。門上有扣，但卻是朝內的，輕輕一撥就能打來。
杜若立在長廊盡處探頭看了看，見菜園中空無一人，知道這會兒前面極其熱鬧，那些婆子有誰忍得住不去燒香湊趣的，便毫不猶豫的抬腳向那處角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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