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章 再遇

很和諧，也很溫馨。

就像是小家子過日子的，男人在外面累了一天，回來倒頭就睡了，媳婦兒熬了粥，卻又捨不得驚醒自己的夫君，便趴在床角候着，趴着趴着也睡著了。

杜若站住了腳步，沒有再向房門處走。

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不屬於這裏的破畫之人。哪怕是發出大一些的聲息，也把這麼的諧而溫馨的一幕給毀了。她若推門進屋，秋荷看到她，必然要跳起來，有些慌亂的問安和解釋，而楊獻之被驚醒了，大概也會努力從床上爬起身，表達自己的感謝。

但是，這種慌亂和感謝她都不想要。

她不想要。

杜若怔怔的站在那裏，突然想到如今杜泠已經死了，秋荷再跟着楊獻之大概是沒有障礙了。她隱約也知道秋荷一直不肯正經進楊家門，多少是因為和杜泠之間有些微妙的嫌隙，還有就是自慚形穢，感覺自己哪怕是做妾也配不上楊獻之。如今一切橫在中間的障礙都沒有了，杜泠死了，楊獻之成了沒身份的黑人，只能在深山野地里隱名埋姓的窩着，再也談不上般配不般配。

多好，就像一片黑沉沉里透出的些許亮色，該死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還能活得像個人。。。楊獻之不至於孤凄凄的無人照應，而秋荷也能終身有托。

她總算覺得不欠秋荷了。

她昏迷不醒時，秋荷沒日沒夜的侍候，她逃家時。連累秋荷被打得半死，後來，她遠嫁，被和離，漂泊在外頭。秋荷一直陪在身邊不離不棄，這所有的情義，她終於都可以還清了。

真好，無債一身輕。

杜若覺得自己應該高興，應該為屋裏地這對劫餘之人感到慶幸。然而，她的喉頭像是被堵住了，生生的疼，疼得發不出聲音。好半天才勉強擠出一線來：“走吧。”

迎夏瞧着她的神色有些不對，道：“小姐，不是說進去歇歇嗎？”

清脆脆的聲音一下子打破了這份靜謐，杜若立刻聽到屋裏有了些許動靜，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些慌亂，扯了迎夏扭頭就走。

一路快走，石階兒濕滑，走到小路地盡頭腳底一崴差點摔了一跤。幸得迎夏快手扶住了，急着道：“小姐。這麼急作什麼，小心腳底下。”

杜若定了定神，回頭看去，見小徑兒寂寂。並無人追趕上來，心裏這才平靜了些。HTtp://WWw.16K.Cn接着便覺得腳踝處隱隱作疼，低頭把腳脖子轉了轉，勉強朝着迎夏笑了一下，“沒事的，走得急了。想起府里有件事還等着辦呢，再不趕回去怕要晚了。”

迎夏神色稍定，白着臉陪笑道：“哪就急在這麼一時。山路不好走，小姐得小心些才是。”

杜若嗯了一聲，站在那裏出了會兒神，才嘆了口氣道：“走吧。回府。”說著慢慢向山下走去，腳踝疼得厲害，這回是不慢也不行了。

兩人慢吞吞的下了山。杜府的車夫和幾名侍從歇在山下。正自在得緊，見她們下來。忙起身上馬。迎夏扶着杜若往車上去，忽聽得耳邊有馬蹄之聲，幾名侍從立刻警覺的護到了馬車的四周，杜若聞聲瞧見，見是兩三騎人馬閑閑散散的的往這邊過來，馬鞍邊上掛着長弓和箭筒，後面地囊袋裏鼓鼓的，露出幾根雉雞的長羽。

杜若心裏不靜，只是略略瞟了一眼，知道是出來散心遊獵的。東京都外多山地丘陵，春夏之時萬物繁盛，世家子弟常有趁着天好出城遊獵的，倒也是平常事。她並沒放在心裏，掃了一眼便低着頭往車裏去，可身子還沒進去，便聽到有人咦了一聲，道：“前面可是杜姑娘？”

杜若有些詫異，她一個閨閣女子，極少在外走動，怎麼竟會有人認得她，回頭一看，見那馬上之人滿臉喜色的看着她，卻是吳廣山。１６Ｋ小說網

一些日子沒見，他看上去白凈了些，也沒穿軍中的戎服，自在穿了件日常的便袍，料子是上好的，裁剪得也合身，巴掌寬的湖綢腰帶中間一殺，坐在馬上又挺拔又英武。在京中世家子弟里也算是一等一地外表了。

見到杜若認出了他，吳廣山忙跳下馬背，道：“遠遠看着就像，怕唐突沒敢招呼，走近了才敢認。”走到近處，瞧着圍在馬車四周的侍從，笑了一下停住了腳步。世家千金自有尊貴之處，在這荒郊野外和男人說笑多少有些不妥當，吳廣山也並非不知道，只是看見杜若一時激動，這才湊了上來。

杜若掃了一眼那些侍衛，淡淡的道：“是前些時候送我回府的吳將軍。”侍衛們應了一聲，散了開去。她這才走上前幾步，施了一禮，道：“有些日子沒見到將軍了，這一向可好？”

吳廣山道：“好好好，”說到第四個字，卻道：“好個什麼呀，姑母再不肯放我回南邊去，只說要在京里尋個閑差落個安生，可一時半會兒也辦不下來，整天在府里栓着，可真要憋死人了，難得出來一趟，卻遇上了杜姑娘，卻也是喜事。”

他是獨子，凌鎮撫地夫人是吳家女兒，自然對娘家的這個侄子格外看顧，前些時候南邊鬧民亂，可把這位吳夫人嚇了一跳，盤算着不能把吳家這唯一的根苗葬送在兵荒馬亂的南方，還是送回京來謀個文職的好，就算沒多大前途，好歹能落個安穩。可吳廣山在軍中待慣了，京里世家子弟唱和應酬是另一番功夫，他卻是怎麼也不耐煩，所以進京這些日子也沒交到幾個說得來的朋友。前些天京里風頭不對，他被吳夫人困在府里，哪也沒去，今天才點頭讓他出來轉轉，他索性就帶了兩個家奴，弓馬俱全出城遊獵一番，也算是活動活動筋骨。

遇到杜若，是意外之喜。他自在南邊遇上這個杜家的三小姐以後，便覺得她性格沉靜卻又堅韌，與那些嬌滴滴的小姐們大有不同。他是軍中將領，一上戰場，說不準什麼時候能回來，更說不準能不能回來，馬革裹屍，那是軍人地榮耀，卻是家眷至深的悲痛。他遇到杜若以後，便想，若能娶到她，就算自己死在了外頭，這個看着單薄瘦弱的女子也肯定能把一個家給撐起來，她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心性。

吳廣山知道杜若以前的婚史。他問過欽差大人楊大人，而楊大人也沒瞞他，一五一十介紹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她前面嫁的那個男人是混帳，居然連人都沒見一面就逃婚了，害得這個女孩子孤零零的一個人飄在外頭，若是那個傢伙一輩子不露面，她豈不是要白白替他守一輩子？但他又慶幸那個沒福氣地男人早早地放棄了她，否則，他又哪有機會。

別人或許在意她和離過，但他不在乎，他只要自己喜歡就行。

他歲數也不小了，吳夫人並非沒有給他介紹過世家女子，只是他都瞧不上，偏偏看中了被和離過了杜家三小姐。眼見着杜小姐就要歸府，以後未必在機會再見，終於忍不住恬着臉求到自己的姑母那裏，請她出面說合。

吳廣山上無老人，下無兄弟，內有恆產，外無侍妾，最簡單最清白地一個人，又是官身，怎麼算條件都是不錯的，何況他瞧杜若待自己也和氣，時常也有些說笑，並沒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式，估摸着應該有七八分能成。

哪知道竟被拒絕了。雖然說法很客氣，也很委婉，但還是拒絕了。

這會兒，他瞧着杜若弱不禁風的站在那裏，一身素服，髮鬢邊插着一朵白色的小花，面色微白，眉淺唇淡，好似一肚子委屈都說不出來似的，不由得心裏一動，不覺得又想起了那個問題。

她，為什麼不肯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