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瘋狂的年代
忐忑中，吳小正帶着妹妹吳小莉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這是一棟南方民間常見的四舍屋，屋子的正中是堂屋，堂屋的兩邊是左右各兩個房間，堂屋的後面還有一個小小的雜屋。
走到堂屋后，吳小正又接着跨入了四舍中的其中一間。
這是一間當作柴火房兼飯堂的屋子。
屋子內的光線稍微有點暗，因為長期燒柴火的關係，整間屋子都被柴火的煙脂熏得黑黑的。在這樣一個年代，在農村，煤火對大多數家庭來說，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更別說後世最常見的液化氣、煤氣爐了。
屋子裏還殘留着淡淡的煙火味，讓吳小正感覺有點熏眼睛。但他此時卻有點熱淚盈眶，因為時隔十幾年之後，他又一次見到了他生命中最親的兩個人，他的爺爺奶奶。
“小正，你怎麼啦，快去洗刷一下來吃飯。”
看到吳小正有些異樣，奶奶招呼了他一聲，開始往飯桌上擺碗筷。
“哦，沒事，煙有點熏眼睛。”
吳小正揉了揉眼睛，強忍住內心的情緒，開始去倒熱水刷牙洗臉。
此時，村裏的廣播正好響了起來。
“現在BJ時間七點整。”
“聽眾朋友們，早上好，今天是1992年1月20日，農曆十二月十六……現在播報早間新聞。”
“新華社消息，1月18日起，鄧小平同志南巡武昌、深圳、珠海、SH等地，發表了重要講話。”
“鄧小平同志強調，中國要堅持“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的基本路線一百年不動搖。要求思想更解放一些，改革開放的膽子要大一些，建設的步伐要快一些，千萬不可喪失時機……”
“鄧小平在視察時一再強調，要經濟發展得快，必須依靠科學和教育；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
吳小正洗刷的動作停住了。
通過村裏的廣播，他獲知了重生后的準確年代，也獲知了一條重要的信息：鄧小平南巡。
他不禁想起了後來傳遍大江南北的一首歌。
1992年
又是一個春天
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寫下詩篇
天地間盪起滾滾春潮
征途上揚起浩浩風帆
春風啊吹綠了東方神州
春雨啊滋潤了華夏故園
……
1992年，被譽為中國改革開放的分水嶺，正是因為鄧小平同志的南巡，為中國走上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奠定了思想基礎。
吳小正現在所想的是，為什麼老天要讓他重生在這個年代，為什麼不能再早一點點？
不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因為1992年對他的人生來說，也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嶺，就在這一年裏，他的人生也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吳小正一下又想起了很多很多。
“小正，快點來吃早飯啊。”奶奶的叫聲又打斷了他的思緒。
吳小正坐上了四方形的木質飯桌。
在這個年代的農村，早飯是一定要吃的，因為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所以擺在吳小正面前的是一碗大米飯。菜就比較簡單了，一些昨晚的剩菜，再加上一碟自製的腌蘿蔔就是早晨的全部。
吳小莉有點挑食，嫌剩菜和腌蘿蔔味道不夠好，嘟着嘴不怎麼願意吃飯。
“又是腌蘿蔔！”
一聲埋怨之後，吳小莉的眼淚就開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吳小正的反應完全不同。
他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那碟腌蘿蔔，眼圈一紅。
已經有十幾年沒吃過奶奶做的腌蘿蔔了！
他立即扒了一大口飯，然後夾了一塊腌蘿蔔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嗯，還是那熟悉的味道。
爽爽的，脆脆的，帶點酸味，帶點辣味……
這是一種幸福的感覺，眼淚終於從他眼眶裏流了出來。
他的眼淚卻讓爺爺奶奶誤解了。
不過這是幸福的眼淚。
爺爺放下了飯碗，拿出煙鍋悶不做聲地抽起了自己的旱煙。奶奶也停住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眼淚也快要掉出來了。
屋裏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氛圍。
吳小正知道奶奶為什麼嘆氣，也知道爺爺為什麼悶不做聲，因為這跟他的親生父母有關係。
這是一個瘋狂的年代。
因為改革開放的開始，因為市場經濟的起步，從八十年代起，城鄉居民把目標都盯向了發家致富，養殖發家的，下海經商的，炒股發財的……齊齊冒了出來，人人開始向錢看。
個體經濟的發展，伴隨的是道德的淪喪和失控、價值觀的扭曲，為了發財，很多人開始不擇手段，偷盜的、搶劫的、拐賣的、騙錢的……各種社會負面問題開始滋生。
很不幸，吳小正的父親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員。為了錢，他竟然夥同他人去偷了鎮裏一個廢棄的小型水利發電站的廢舊設備，然後把它們當廢鐵賣了，最後分了七百多塊錢。
最要命的是，他竟然拉上了自己的老婆去放風。
所以在兩周多前，吳小正和他妹妹成為了不是孤兒的孤兒，他父母一個被判了五年，一個被判了三年。
在上一世，這件事成為了吳小正人生一個不可逆轉的轉折點，由此所引發的一系列事情，讓吳小正的人生也變得扭曲，讓他的人生軌跡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吳小正甚至在想，老天之所以讓他重生到這個節點上，是不是想讓他換種方式重走一遍人生路？
現在他奶奶之所以嘆氣，他爺爺之所以悶不做聲，一方面是為他兄妹倆感到可憐，另一方面是因為生活的壓力。
因為吳小正父母的緣故，現在他兄妹倆的負擔全部壓到兩個近60歲的老人頭上來了。
唉！吳小正也嘆了一口氣，開始木然地往嘴裏塞米飯、塞腌蘿蔔。
作為一個重生人士，他知道，其實相比他兄妹倆，更可憐的其實是他的爺爺奶奶。
很可惜，在前世的這個時候他根本就不懂這一點。他想了想，好像當時他只有怨恨和憤怒，對他可憐的爺爺奶奶根本就沒有多少感恩之心。
也許老天讓我回到這個年代，就是讓我來報恩的。吳小正又這麼想着。
“小正，你爺爺一會要去城裏賣蘿蔔，你現在放假了，對城裏也比較熟，那你就陪你爺爺去城裏轉轉吧。”
奶奶又打斷了吳小正的思緒。
他木然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