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童子樁
武館大多開在城中,待在鄉下的,一般都是被地主豪紳供奉起來的拳師,畢竟窮文富武,可不僅僅說說而已。
但燒身館卻反其道而行,建在窮人最多的觀潮地區,這裏環境極差,居住的都是些漁民難民,放眼望去,一片破爛棚屋。
這裏的人,各個面目滄桑、皺紋深深、鬍子拉碴,都是被生活的苦難,磨穿了骨頭。
但他們看向燒身武館的眼神,都充斥着狂熱,就像是崇聖一般。
燒身館是這裏唯一的例外,三十間門房的地盤兒,還有水痕白石下壓的地面,以及山中大木搭成的房體,雖不奢華,卻充斥着一種乾淨利落。
周新薪和燕飛娘站在門口,門外站着兩個黝黑漢子,骨節粗大、臂能跑馬,此刻正懷疑的盯着他們。
“飛娘,我們何必來這裏呢,告知寇兄地點不就行了,這裏畢竟不是我們這等人來的地方,”周新薪蹭着腳底爛泥,語氣不滿,這裏的空氣,似乎都充斥着一股魚腥味。
“不喜歡就回去,”燕飛娘一句話就噎住了對方。
好半晌,周新薪才岔開話題,“飛娘,我們怎麼不進去看看,只要你報了你的身份,這鄉下小武館,又有誰敢攔你,我還從未見過人拜過師呢。”
“就是因為我的身份,才不能隨意進入這武館,你懂不懂江湖規矩,我們江湖中人,除非是提前七日下了拜帖,貿然闖入其中,便是最大的挑釁,形同挑館,難道你還真的以為這兩個沒有半點根基的人,能拜入林師傅門下,我就是要看他怎麼出醜,這個守財奴!”
一說到這裏,燕飛娘便恨的咬牙切齒,她不說天香國色,但愛慕者也絕對不少,如今給這個窮鬼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對方居然還敢要錢!?
“寇兄手上可是有一千兩銀票呢,”周新薪小聲嘀咕道,這可是他之前特意從票號中取的,在他的生活環境中,沒有用錢搞不定的事,他自己家裏,就供着好幾個武師,也沒見他們有多大的排頭。
燕飛娘怒瞪了對方一眼,道:“林師是你家裏的三流拳師嗎?這位大師可是已經不收徒好多年了……”
“你們兩個是寇立和鄭寶兒的朋友?”
一聲破銅鑼般的粗聲響起,周新薪抬頭一看,頓時嚇的打了個激靈,眼前這位,難不成是黑熊精轉世投胎不成?
只見這位,雄軀凜凜,至少九尺,寬口闊目,虯發散亂,好似一頭雄獅,讓人望而生畏,雙手赤黑,好似一雙鐵錐。
燕飛娘師傳深厚,自能看出點不一樣的,這黑熊松肩垂肘、實腹開胸,行進間卻如貓兒靈巧,極其自然,這是把功夫練到深處,練到衣食住行間了。
而且對方看似粗獷,皮膚卻極其細膩,就像是玉石般,通體看不到一絲青筋,這、這難道是煉了筋了?!
燕飛娘雙眼陡然睜大,這、這不是跟師傅一個境界了!
“你們兩個,是那兩小子的朋友嗎?”
“是、是的,”周新薪趕緊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眼前這何止是危牆,那是暴熊啊!
“寇立與鄭寶兒已經是我武館門徒,按照館中的規矩,輕易外出不得,二位請回吧,”大黑熊道。
“怎麼可能!”燕飛娘不可置信的道:“寶兒還小也就算了,那守財奴可是一點根基都沒有,你們怎麼會收他?!”
大黑熊臉上抽了抽,最後惱怒的道:“此事我怎麼知道,來人,送客。”
“是,總教頭!”
門口兩人齊踏一步,做了個請的架勢,目光危險,看樣子再不走的話,就要動手了。
“他們、他們簡直好大的膽子,目無王法,目無法紀,這天下是朝廷的天下,又不是他們家的,我們就站在門口怎麼了,憑什麼就讓我們滾……”離開武館后,周新薪決定振奮一下自己遲來的男子漢精神,口中不斷嘀咕道。
“閉嘴!”燕飛娘終於忍不住,怒斥道:“說話之前,先動動腦子,你知道那人有多大的本事,此人的武功已經達到四煉之境,放在外面,便是名鎮一方的高手、朝廷的供奉、地方武行的話事人,你以為你家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嗎,他要是想殺你,我師父都攔不住!”
“我、我——”周新薪憋的滿臉通紅,懦弱而沒骨氣的模樣,看的燕飛娘更加生氣,也不管他,掉頭就走。
“我一定要弄清楚,那個守財奴到底是怎麼混進去的!”
武館後院——
“大師兄,話帶到了,二人也走了,”大黑熊對着羅嚴宗,恭敬的道。
“呵呵,那就好,這是你們二師兄岳武霍,除了我們之外,林師還收了五個弟子,之前也已經給你介紹過,不過除了老四羅墩子外,現都不在武館中。”
“二位放心,我已讓差向老五打聽了,老五在外領了公差,衙門的事,多少知一點,寶兒放心,你爺爺身為豫南武行的大爺,不僅是我們,其他同行也絕不會讓他在嶺南出事的。”
羅嚴宗雖然面貌普通,但氣質沉穩、誠實有信,說起話來,能讓人信服。
“謝謝羅哥哥。”
“哈哈,應該是叫羅師兄才對,還有寇兄弟也是,雖然林師訪友未歸,但是我這個做大師兄的,可也有帶師收徒的權限呢,以後大家就是自家人了,不用這麼客氣。”
寇立注意到,對面的大黑熊岳武霍欲言又止,似是想要說些什麼。
“對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先讓人收拾房間給你們休息,我晚上還要出去向同行打個招呼,就不和你們一起吃飯了,烏頭,帶兩位師兄下去休息。”
待二人走後,岳武霍才忍不住道:“師兄,你真的打算收他們?”
“他們既然拿出了信物,難道你想讓師傅言而無信不成,”羅嚴宗反問道。
“老六那邊——”
“去武館,教的也是一樣的功夫,非得一定要拜師,而且,你不也在武館裏嘛。”
“不用再說,”羅嚴宗制止了對方開口,嚴肅道:“夜路難走,我還要去五象館、車家拳和武行一趟,此事先就這樣定了,其他的,等師傅回來再說。”
岳武霍雖然貌似兇猛,但這大師兄卻威嚴極高,只兩句話,便將話堵住,最後只能哀嘆一聲,“老六,我這可是已經盡到力了。”
…………
第二天一大早,寇立便醒了過來,看着旁邊床上的鄭寶兒還在香甜的睡眠,心中難得閃過一絲暖意,自從發生那事之後,這個古代小娃娃已經好幾天被噩夢驚醒,終於睡了個好覺。
悄悄的打開了門,卻發現昨天領路的烏頭早已在門口等候,見了寇立,連忙道:“寇師兄,我帶你去吃早食。”
“那就多謝帶路。”
這烏頭跟普通的漁家仔一樣,十七八歲,渾身黑溜溜的,雙眼有些腫泡,但眼神十分機靈,不然也不會大清早就來候着了。
按照對方的說法,武館館主林顯師一生只收了七個徒弟,加上寇立二人才九個,他們這些武館學徒,只能算是來學藝的,連記名弟子都不算,二者相比,高下頓顯。
早飯是很普通的饅頭加稀飯,但烏頭卻吃的津津有味,按照他的說法,若不是進了武館,哪有精細白面可吃,這林師傅簡直是他們觀潮的大聖人。
像他們這類魚家仔、胥家仔,世世代代都以打漁為生,海浪兇狠,加上各種收稅、供奉,生活凄慘,能活到四十的都少之又少,但沒辦法,沒有出路,只能靠賣命掙錢。
但自從林師父在這裏開了武館后,這些漁家少年便多了條出路,只要練成武功,憑藉著林師的名頭,當兵也好,給人看家護院也罷,膽大點的自立門戶,出海搏富貴,活的比城裏人都好。
所以在他們心中,這林師父的地位,近乎於神。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一大清早起來,便看到已經有很多人在做樁練武了,”寇立恍然,生活的壓力,向來是最大的動力。
“對了,師兄你練的是什麼武功,一定很厲害,改日有空,能否指點小弟一兩招啊,”烏頭腆着臉道,這才是他的真正意圖。
在他的心中,能被收入林師門下的,必然是練武的天才,到時隨意指點一兩句,豈不是比什麼都強。
“我?我沒練過拳腳。”
“沒練過,”烏頭雙眼陡然睜大,“沒練過大師兄怎麼會收你?”
寇立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靠關係進來的。”
“……”
吃過早飯,那烏頭便借故溜了,寇立也不在意,四處逛了逛,武館前院的‘呼喝’聲引起了他的好奇,順路走到了前院武場,大約一個半籃球館大,一半是梅花樁,一半是刀槍器械,還有些打熬氣力的工具。
這些武館學徒們,煉的似乎是同一套拳,動作樸素,沒有多餘花招,行動矯捷,上肢動作較多,扣、拉、穿、爪、掃,勁力突出,剛勁有力,俯仰吞吐,‘呼呼’生風,好似他在南天門山碰到的那隻吊睛大蟲。
這些學徒們的年紀,大多十來歲,幾乎沒有超過二十的,向他這種二十三四的‘老人’,寥寥無幾。
站在擂台上,負責帶隊訓練的,真是那二師兄岳武霍,肌肉虯結的身子,臂能跑馬,好似終結者般。
時不時的大吼怒叫,或踢或打,糾正這些人的動作。
寇立打了個招呼,結果換來的是冷哼一聲,道:“沒練過武?”
“從小就沒有,”寇立老實的道。
“來個人,先教你師兄站個童子樁,”說這話時,岳武霍的語氣中,滿滿的一種鄙視。
而不知是不是巧合,被挑選出來的,正是領路的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