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扛刀的少年
察隅縣被後世稱為‘塞上江南’,實在不愧其名,暖陽高掛,卻不顯出一絲燥熱。
山間不時吹來帶着花草芳香的微風,帶着幾分微涼,恍若仙紗拂面,格外舒爽。
此時,在高老莊山後林蔭小道上,一行身穿緊口勁裝,個個束腰綁腿的魁梧大漢,正以不緊不慢的速度,朝遠處的蒼茫深山迤邐而行。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形容消瘦,雙臂奇長的青年,此人薄唇鷹眼,狹長的眼眸下是一略彎的勾鼻,湊在一起,隱隱透出一股陰冷之感。
他那籠在衣袖中的修長臂掌,抓着一把木柄長劍,劍柄處鑲嵌着一顆閃着幽光的翠綠松石,配上那黑中泛紅的蛇皮劍鞘,活像一條陰寒毒蛇。
氣息,跟青年極其相似。
青年狹長的眼眸一直敏銳地掃視四方,氣息綿長,與後面有說有笑,一手提刀,一手揮袖抹汗的虯結大漢顯得格格不入。
雖然如此,卻沒有一人敢輕視此人,甚至還有善於奉迎之人不時在後面說著一些趣事,青年往往一聲悶哼,也能讓說話的人暗喜不已。
整個隊伍足足有十幾人,除了黑衫青年,其餘人一律灰布麻衣避體,當然,隊伍最後那個嬌小的身影除外。
此少年約有七八歲光景,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一身青衫乾淨而清爽,在一幫殺氣騰騰的廝殺漢中,顯得格外嬌弱。
但是此時,他臉上紅撲撲的,那是累極了的潮紅,汗水也從那白皙的小臉上滑下,很快就打濕了胸前一片。
只因,其肩膀上扛着一把刀,那是一把狹長厚重的大刀,刀柄就有男孩手臂粗細,木質刀柄上縛纏着一條灰中泛黑的布帶,上面那股帶着濃濃汗味,還有格外腥氣臭鼻的血腥味的混合味道,讓少年幾欲作嘔。
在他身前,是一個身高六尺,矮壯的身體上面是一顆碩大的頭顱,臉上有一隻顯目的酒糟鼻,在酒糟鼻旁邊,有一個粗大的痦子,上面一撮黑長的毛髮堅挺的立着。
此人正跟前面一個肌腱隆起的魁梧大漢談笑,渾不在意身後為他扛刀的少年,像是已經將之忘卻。
“喂,我說,爛酒鼻,你這傢伙沒那麼懶吧,吃飯的傢伙還讓一個牙都還沒長齊的黃口孺子幫你拿?”
說話的是那魁梧大漢,這話語中帶着明顯的鄙夷,顯然他對酒糟鼻此舉很是看不起。
聞言,酒糟鼻頓時一跺腳,握拳怒吼道:
“蠻虎,我特么說多少遍了,你別盯着老子鼻子不放行不行?”
聞言,前面的人都是撇嘴一笑,也不開口,就安靜地看戲。
叫蠻虎的魁梧大漢聞言,轉過身來,看似隨意地理了理衣袖,還面帶不善地看向酒糟鼻,將之看得氣勢一窒,腰背一弓,這才無趣地吹了吹口哨,轉身繼續前行。
“呵呵,爛酒鼻,這裏就你最弱,別裝腔作勢啊,不然兄弟幾個可要找你練練手啊!”
聽到前面的打趣,酒糟鼻那鼻子氣得更加紅艷,卻是不敢還口,暗恨的眼珠滴滴亂轉,待無意瞥到身後低頭的少年時,頓時氣息一漲。
“走快點,磨磨蹭蹭的,像個娘們一樣!”
袁熲沒有回話,他對酒糟鼻是心存感激的,只因清晨他去找採藥隊伍,發現全是一幫魁梧大漢,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他還是去找了高粱,也就是那個陰冷青年。
誰知青年不答話,只是氣息一放,就將袁熲震退三步,踉蹌坐地,十分狼狽。
見此,青年陰冷一笑,不屑道:
“就你這模樣,說你是累贅都抬舉你了,滾回去,我不管你跟高雲有什麼過節,我的隊伍不需要廢物!”
見此,周圍的大漢非但沒有一人出來求情,反而是個個露出肆意的暢笑,看向袁熲的目光,冰冷無情。
被青年這一般威懾,再聽到周圍人的嘲笑,袁熲也是怒火滔天,但是此時他無可奈何,只能倔強地看着青年,以此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就在青年忍無可忍,準備出手給袁熲點苦楚的時候,酒糟鼻站出來陪笑道:
“大人,既然是管家的吩咐,我們也不能表現太強硬,就讓他給您拿劍如何?”
聞言,青年狹長陰冷的簾眸一瞥酒糟鼻,冷哼道:
“劍是殺人的劍,被廢物摸了,還會無往不利嗎,你要是有興趣,給你罷!”
聞言,酒糟鼻連聲道謝,然後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了袁熲一眼,將之看得脊骨發寒,才推出手中的刀,強行揣在袁熲那瘦弱的懷中,冷冷道:
“你就幫大爺扛刀,有事大爺保護你就是!”
雖然袁熲看出此人並沒有幫助自己的意思,袁熲對其還是心有感激的,無他,袁野此時急於掙脫高老莊這個牢籠,也急於擺脫高雲的掌控,還有高才的視線。
這裏雖然山清水秀,卻是個等級森嚴,冷血無情的國度,袁熲急於尋求外界的依靠,更急於尋求自己的機緣。
只因,他所看到的高老莊,並沒有表面那般寧靜祥和,高雲隨便一言,就可以將自己扔到妖魔橫行的福陵山中,無依無靠,自生自滅。
所以,對於酒糟鼻的恩情,袁熲果真給其扛了一路的刀,雖然酒糟鼻並沒有保護他的意思,袁熲自己卻不能放棄。
修仙,本就是逆天改命,更何況活命呼?
前面,談論還在繼續。
只見酒糟鼻見袁熲始終面不改色,不露半點怯意,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只見他拍了拍蠻虎的肩膀,故意大聲說道:
“蠻虎,聽聞最近野狼山那邊匪患洶洶,惡匪吃幼兒修鍊邪功,是不是真的?“
聽到這話,袁熲步伐一頓,心頭一顫,但是很快就強壓內心的驚慌,耐心地聽了起來。
聞言,蠻虎呲笑一聲,咧嘴道:
“這是多久的事了,你居然還拿出來談,也不嫌獻醜!”
“就是,縣裏聽說已經派出百戶衛兵去剿滅惡匪去了,相信不久就應該有消息了。”
說這話的事蠻虎前面一人,此人似乎消息很靈通,講了很多隱秘,讓袁熲都聽得津津有味。
酒糟鼻一直默默關注袁熲,發現其面不改色,依舊認真地走着,頓時有些不愉,畢竟當時他聽到這消息都沒有這般鎮定。
想到此處,酒糟鼻有股不服氣的情緒在作祟,搜腸刮肚,悶頭許久,方才眼睛一亮,又是張口大聲道:
“我聽聞這福陵山山中有大妖出沒,經常出來吃人,不知是不是真的?”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突然停止了談論,也停止了前行的腳步,環顧四周,神色緊張莫名。
誰知袁熲聽了這話,心神就提了起來,不肯放過一個字眼,渾然不顧肩上大刀壓的肩膀酸麻不堪。
若果他沒猜錯,這大妖恐怕就是在雲棧洞招-嫖的豬剛鬣了吧。
眾多人似乎對大妖這個字眼諱莫如深,仔細豎耳停了半晌,見沒有異動,才不善地看向酒糟鼻,其中一人道:
“喂,我說你能不能別亂說,咱們就在這山中,要是……那豈不難以活命了!”
“就是,爛酒鼻,你特么自己找死,別帶上我們!”
前面人的指責酒糟鼻毫不在意,他一句話讓這些平日在他面前牛氣衝天的人,膽小若此,酒糟鼻從心底升起一股惡趣的成就感。
直接他打量四周,渾不在意地撇嘴道:
“你們怕什麼,福陵山連綿百里,橫貫岷州幾郡,咱們都沒進過內山,哪有什麼危險,再說咱們皮糙肉厚的,大妖也不要罷。”
說到這,他突然看向袁熲,想再嚇嚇袁熲。
袁熲視若無睹,內心卻有了計較,這酒糟鼻八成也是聽聞,根本就沒見過什麼大妖,也沒見過大妖吃人的景象。
要說豬剛鬣吃人,袁熲卻是有些不信的,人家好歹是佛門看重之人,要是這般殘忍,如何去得西天,如何求得真經?
見到袁熲面不改色,酒糟鼻感到了深深的挫敗,鬱悶地撇嘴道:
“這小子不會是傻子吧,大妖吃人都不知害怕?”
聞言,前面蠻虎倒是回頭看了袁熲一眼,意有所指道:
“能在太公旁邊任事,還與管家有仇,這樣的人,能是傻子嗎?”
想到袁熲在太公旁邊任事,他玩弄袁熲的心思就弱了許多,為了消除恐懼,他還以福陵山險惡異常,袁熲難以生還***。
後面,酒糟鼻尋了個機會,就將自己的刀收了回去,也不知是不想跟袁熲牽扯太深,還是希望袁熲早些死去。
袁熲此時也樂得輕鬆,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的景象,隨着深入,各種古樹參天而起,幾人環抱的巨木隨處可見,樹上,鳥鳴啾啾,蛇鼠竄行,行人過處,驚起片片飛鳥。
突然,青年停下腳步,回頭瞥了一眼眾人,卻對袁熲視而不見,隨即,陰冷的聲音傳了出來。
“已經到了外圍深處,大蟲猛獸環飼,大家注意隊形,發現靈藥叫我!”
話應剛落,就有兩人自發上前開路,所有人組成環形大陣,皆是拔刀向外,目光凝重,殺氣騰騰。
此時,酒糟鼻果然棄了袁熲,將之丟棄在外。
袁熲也不惱,也跟着這幫人緩慢前行,不過他多是隱藏在古樹虛影處,在他不遠處,就是蠻虎此人。
倒不是此人仁慈,而是袁熲發現,此人武力在眾人中數一數二,而且經驗足夠老道,袁熲只希望能藉助對方提前發現危險。
此時的他,手裏除了一根剛剛撿起的木棍,什麼也沒有。
見此,袁熲自嘲一笑,自己還真像是來送死的。
突然,袁熲胸前一陣騷動,隨即一個兔頭鼠眼的傢伙探出頭來,挺巧的鼻子嗅着四周,眼中有興奮之色。
見此,袁熲心中一暖,現在能陪他的,恐怕也就土波了。
想到昨晚土波的表現,袁熲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隨即他隱隱瞥了青年一眼,但見青年似有所感,就急忙收回眼光,心中暗道:
“敢欺負大爺,一會兒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絕望!”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袁熲先要對土波檢驗一番,念及此,袁熲將目光看向不住嗅鼻的土波,低聲喚道:
“土波,去!”
隨即,土波一道灰影閃過,從樹陰中消失不見,沒有引起眾人絲毫的注意,見此,袁熲心中暗笑,看來,今天某些人註定要空手而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