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大業決勝（四）
“朱公，下臣拜見朱公了。”
當塗城內的府衙之中，在一眾吳軍悍將的環繞之下，此番作為使者而來的黃載黃乘德卻是一點慌亂也沒有露出。
而見此，朱元璋也不由挺直了自己的身子，稍稍端正了坐姿，“說吧，兩軍交戰之時，你家大王派你前來出使，所謂何意？”
“我家大王長贊朱公實乃當世少有人傑，想來對於下臣此番出使，定然也是心知肚明。”黃載一笑，點破了朱元璋的明知故問，看着神色不變的朱元璋，微微一笑，便不由繼續言道：“相比元蒙韃虜，朱公是我漢家丈夫。
故而我家大王也實不再願與朱公為敵，做那手足相殘之事。而又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朱公起於布衣，短短數載便又如此基業，可謂人傑。但旬月之中，朱公與我主數戰，卻接連敗北。
如今更是落得數十萬大軍圍城的囧態，可知，我主自有天命加身，是非人力所能抗衡。朱公人傑也，至此，又何必要逆天而行呢？數年辛苦所得毀於一旦，本人也要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豈不可惜？
我主素來珍愛才學之士，私德敗壞如那陳友諒，降與我主，我主亦可授其高位，百般恩養。而連陳友諒這樣的人都尚且如此，又更何況朱公您呢。故只要此番朱公您可分明大義，順應天意，領兵歸降我主，那我主也讓我向朱公您保證。
朱公所領吳國公之爵，自可世襲罔替。甚至就連金陵，也可作為朱公食邑，世為朱公及子孫所有。”
“……”
忽的聽到黃載竟然這樣說，堂上一眾做怒目金剛的吳軍將佐，此時卻是不由人人色變，下意識的紛紛將目光轉向了自己的主公，甚至其中的一些將佐，臉上不乏露出意動之色。
畢竟戰至如今，吳軍也真可謂是連戰連敗。池州、徽州等地丟了不說，昨日更是傳來了浙東張士誠兵發江陰，又取紹興的消息（消息為張世華故意散佈）。
這般一來，縱然吳軍之中不乏忠心耿耿願和朱元璋共赴黃泉的，可對於擊敗楚軍報下舊土，這些將佐心中卻也着實不報什麼希望了。
而如今，就在他們打算要玉石俱焚的時候，再聽到楚軍做出這樣的保證，心下自也不由為之歡喜。
卻是在此之時，吳軍之中除了朱元璋和李善長隱有問鼎天下的志向之外。餘下之人，卻是並沒有如此遠大的志向。
大多數人先前所想也不過就是擊敗張士誠，將富饒江浙化為己有而已。這等志向，所求的不過也就僅是富貴二字。
而先前，他們之所以會生出要與楚軍玉石俱焚的想法，不過也就是覺得作為勝利者的楚軍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這群失敗者。
畢竟在這等亂世，向來都是贏家通吃。這點，看看這些將佐們的家宅便也就知道了。其中又有那處華宅不是從敵人手中搶來的，而宅中美人又何曾缺乏他人妻妾？
可如今楚軍卻是擺明了願意放他們一條生路，這般一來，已經過上了當年夢寐以求生活的將領們，又有哪個能將生死置之度外呢？
所以將領們一時間大都看向了高坐主坐的朱元璋。
一些個將佐，甚至開始在心中暗暗祈求，希望他們的主公能夠選擇投降。因為只有這樣，他們這些個做下屬的，才能在不落一個背主之名的同時，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
感受到堂下各懷心思的目光，在俯看着嘴角已然露出一抹微笑來的黃載，沉默良久的朱元璋卻是不由忽的哈哈大笑起來。
“怎麼，張世華這是想要讓我做那唐後主嗎？若是如此，他也未免太看輕我了吧！”朱元璋鬚髮皆張，怒目圓瞪，那模樣簡直就像是一個被激怒的獅子一般。
以己度人，他才不相信張世華能夠真的履行自己方才的承諾呢。
再說，就算張世華真的踐行了自己的承諾又能怎樣？投降了之後，他朱元璋不過也就只是一個生殺予奪皆在其人一念之間的階下囚罷了。
從小到大，苦苦求生掙扎，他這一生所受到的侮辱已經夠多了。而今，好不容易跳出棋盤，成為了一名逐鹿天下的獵手，他又怎願再度成為他人掌中之棋。
“張世華殺我大將，戮我臣民，此番一戰，有他無我，有我無他，如是而已！”
言罷，朱元璋便不由將滿含殺意的目光放在了黃載的身上。
而黃載見此，臉上那成竹在胸的笑意頓時全無，額頭上瞬間也不由佈滿了汗水。
本以為此番朱元璋既然會當著眾將的面見他，就一定是起了投降的想法。畢竟若非如此，讓他當著眾將之面一番巧言勸說，又豈不是自亂軍心。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朱元璋根本就沒有任何投降的想法，此番見他也只是為了……
“此番便皆你人頭一用，好向你家大王表我之心意。”
說著，朱元璋眼中寒芒一閃，便不由擺手示意左右親衛將其帶下行刑。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朱元璋你這是自斷生路，你這是自斷生路！”
黃載大聲咆哮，但顯然沒有任何用處。而堂上的朱元璋在這個時候也根本沒有理會大喊大叫的黃載，他只是將自己的目光轉向了堂上那些在方才露出意動之色的將佐。
而這些個將佐此時，無疑也都面色灰白。就像黃載之言，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而朱元璋此番殺了黃載，不單單是斷了他自己一個人的退路，更是將在場諸將的退路全部斷絕。
接着等此事較張世華知曉，哪怕僅僅只是為了挽回顏面，他們這些個在場敵將也就必死無疑。
“諸君，死生與否，此番便看諸將手中利刃了。此戰若勝，諸將與我皆得活，富貴榮華享之不盡；而若敗，我與諸將便也要共赴黃泉了。”看着堂下諸將，在黃載頭顱被親衛呈上之時，朱元璋也不由道出了這樣一舉滿含深意之言。
而後說罷這話，還不等在場諸將反應過來，朱元璋便就不由抽出腰間佩劍，揮劍一劍斬斷了自己的小拇指。
“此番，我便以此指向諸君立誓盟約，諸君不負我，我必不負諸君！”
“為主公效死！”對朱元璋最是忠心的花雲、朱文忠等將佐見此，頓時便也不由齊齊跪在地上。然後揮刀，像朱元璋那樣一刀斬斷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
這般一來，餘下將佐也皆不由齊跪與地，揮刀斷指，以此表露自己的心思。
是以這般一來，在一片血腥氣中，低迷無比的吳軍士卒反倒不由為之大振。而存了這等玉石俱焚之心，縱管張世華在知曉此事之後暴怒，引兵猛攻當塗城，一時間卻也難有進展。
……
“殺啊！！！”
廝殺怒吼之聲再度在戰場上響起，數以千計的楚軍士卒伴着戰鼓聲和火炮聲，不由再一次的結陣對着當塗城的方向衝殺了過去。
而當塗城那邊的守軍見此，則也是當即便就用手中箭矢火器對着楚軍發起了猛烈無比的反擊。
至今，時間已經到了至正十九年七月二十三日，瘋狂的楚軍已經圍城攻打七天了。
在這個時候雙方全部都殺紅了眼，沒有什麼俘虜，更加沒有什麼招降。現在只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所以數日廝殺下來，當塗城四周的土地簡直都被鮮血給染成了紅色。
“可惡，傳本王軍令，給本王將火炮集中一處，猛攻當塗城池一角。吳賊現在所依仗的，不過也就是他們的堅城罷了。沒有了城池，本王倒要看看這群賊子還怎麼負隅頑抗！”
看着方才所發起的進攻再一次徒勞無功，張世華也不禁變得有些焦躁了。
戰事到了這個時候，沒有人願意失敗。在這個殘酷無比的亂世，完全就是一個贏家通吃的地方。
這就像朱元璋根本不相信他投降之後張世華會善待他一樣，張世華現在同樣也不覺得他和朱元璋還有什麼緩和的餘地。
這一切就像朱元璋先前所言的一般，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砰砰砰砰！！！”
火炮震耳欲聾的聲音開始響起，數以百計的炮彈一刻不休的轟擊着當塗的城牆。而至於當塗那邊，連日慘戰下來，他們那青銅鑄造的火炮，卻是有不少都直接炸膛損壞了。
因而反擊力度比之先前可謂大大減弱，不多時便就被楚軍給成功的壓制住了。
“砰！砰！砰！”一顆接着一顆的炮彈重重的砸在了當塗的城牆上，而在這樣一刻不停的轟擊之下，到這天傍晚時分，竟真的是有一角城牆被楚軍轟塌。
見此，楚軍自是不由士氣大振，再度如狼一般對着當塗城衝殺了過去。
“兒郎們，死生與否，便在此一戰。兒郎們，殺啊！！！”見此，朱元璋竟是不由領着兵馬親自來到了這段城牆。督戰陣后，高聲鼓舞士氣，又不知付出了幾百傷亡，才終於得以將楚軍擊退。
“無敵，無敵！”吳軍不由開始為之歡呼。而見此，張世華心中縱有滿心不甘，卻也只好鳴金收兵，讓麾下兒郎暫時喘口氣。
可等到了晚上，卻又是數以千百計的楚軍趁着夜色對當塗城發起了進攻。
但奈何朱元璋對此早有準備，這次進攻不但徒勞無功，反而又平白傷亡了數百人之多。
……
“諸君，汝等都是我大楚的精英。現如今朱元璋雖然已經坐困孤城，但奈何其人到現在仍要負隅頑抗。卻是不知在此之時，諸君可有何破敵良策。”
連日攻城沒有進展，反而還損失了為數不少的兵馬，覺得棘手的張世華便就不由在這天清晨再度召開軍議，向麾下的一眾兒郎問策。
不過此時聽到張世華這樣的問話，眾將們面面而視，沉默了良久，卻是沒有一個能在這個時候為張世華獻上一個破城良策的。
畢竟這些天下來，他們早就已經將能用的方法全部用上一遍了，可這效果卻統統不大。
“吳賊現在所依仗的不過就是城池，要是此番，能讓吳賊失去了這一依仗，戰事便就簡單了。”
軍帥張洋見眾人無言，不由忍不住這般道了一句。
而聽到他這話，只覺得張洋就是說了一舉廢話的白希也不禁怒瞪了他一眼，“汝說的就是廢話。前兩天咱們堆土攻城便就不是為了讓吳賊失去城池依仗嗎？
可最後如何，這城中吳賊簡直就像是發了瘋一般，只要我軍堆土攻城，他們比那就日夜偷襲不絕，使得我軍根本就無法開展。現在繼續用這個方法，估計沒兩三個月的時間，咱們都無法見效。”
“這……卻是如此。哎，要是此番，有辦法讓這當塗城牆化為烏有就好了。只可惜火炮的威力還是太小，只能將當塗城牆打壞一個角，根本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
明玉珍倒是也不由附和一聲。作為元帥，又立下了戰功，這些日子來，軍議之上倒是屢屢見其發聲。
不過這番發聲他卻是萬萬沒有想到，他的無心之言，一下子讓張世華變得激動起來。
“哈哈哈，玉珍，玉珍，說得好，說得好。你此番卻是提醒我了，本王有破敵之策了。”
彷彿是想到了什麼的張世華滿臉歡喜。
見此，不單單是明玉珍，帳中的所有將官皆也不禁有種摸不着頭腦之感。
但對於此，張世華此時卻是並沒有在意。他只是猛然看向了一旁的王溥，對其問道：“王溥將軍，你麾下兒郎多事江西士卒，那其中可有撫州礦工出身的兒郎？”
“這……”突然被點到名字，王溥不禁有些摸不着頭腦。
可在反應過之後，王溥還是如實做出了回答。
“回大王的話，臣軍中卻有不少撫州礦卒。人數兵力，有近兩千人左右，俱是善戰兒郎。”
“好，那便好。如此，此戰可謂定矣！”張世華長舒口氣，遙望着當塗城的方向，終不禁露出了一抹輕鬆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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