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個交易

夏傑定睛看去，這幅黃紙長寬不足一米，勾畫著一個圓，圓的周圍又是分佈均勻的五個圓環。

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圓環的中心有字，分別是人、仙、神、魔、妖、鬼等六個文字，人字圓環居中，而其他的五個圓環呈現環繞之態，像是一個大的盤子，裏面裝的就是這些東西。

“恩？”夏傑沉默片刻，回過神來，這種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情況，大多是因為自己插足十年前有關。

比起這張圖紙，他更好奇的是，石傑人的態度。

無論是之前酒劍仙說的，還是他此刻看見的，石傑人好像都不具備威脅。

他對趙靈兒失去了關注。他甚至不再派人引導她回南詔，更別提去捉弄唐鈺和阿奴，去驗證他們之間的感情。

這種情況很奇怪，也很……妙！

“不要驚訝，我的朋友。”石傑人笑了笑，他緩步走着，表示自己毫無危害之意，他走過房梁，站在黃紙的一側，和夏傑保持着兩米的距離。

他雙手依然放在身前互握着，他彷彿沒有戒備一般，舉頭側目看着旁邊的圖紙，低聲道：“當年我是犯了錯，也曾對你保持着敵意。但現在的我，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明白了自己的無知，我為當年的災難，已經做出了彌補。”

“彌補？”

夏傑怔怔出神，這個石傑人和他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樣，一個偏執自大的滅世者，怎麼成了一個低頭認錯的懺悔者？

“是的，十年前的那場災難，雖然喪失了一部分子民，但這十年來南詔休養生息，人人安居樂業，國力反而比十年前增長了四成，這就是我所做的補償。”

饒是石傑人說的是事實，但夏傑也沒有放鬆警惕，他能將拜月教發展到這個地步，其洗腦的手段能力，放到現代，就是那些傳.銷人士的頭頭！

“你到底想說什麼？”夏傑皺眉低聲問道。

石傑人微微躬身，飽含禮節地說道：“你的見識讓我敬佩，我想和你成為朋友，希望你能讓我明白這些世界存在何處，如果可能的話，或許你能直接告訴我。愛，真的存在嗎？”

他的這番話出乎夏傑的意料，但他細細想來，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石傑人是個孤兒，他有一個從小養成的畸形世界觀，他渴望被人很多人關心，愛護。換句話說，他十分缺乏存在感。

這不算是心理疾病，但石公虎嚴苛的育子方法放在他的身上，無疑是一個極壞的催化劑，讓他逐漸演變成了一個對社會存在報復心理的極端主義者。

怪就怪石傑人非常聰明，他對世間的一切道理，都有自己的一套解釋，而石公虎當年一掌將他打下山崖，他慌亂中抓住一根小樹，更是讓他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天意，是上蒼拯救了自己。

於是，心神大變的他創立了拜月教，從萬千子民處摧毀這個國家的根基，這是對石公虎最好的報復！

他要讓他看看，他為之付出一生的國家，現在落入了自己的手裏，可以任意揉捏！為所欲為！

時隔多年，石傑人已經位極人臣。

石公虎辭官歸隱，報復？早已完成，剩下的只是枯燥與乏味。

但經過這些年，他又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身為自己義父的石公虎，要殺了自己？

愛？傳說中生死相依，相濡以沫，父慈子孝的愛，這個非常淺顯的東西，他日思夜想，卻越發覺得不存在！

凡人的愛，多是皮毛骨肉的愛，更甚者是利益的交換。就如巫王和巫后，他可以清楚的看出，巫后青兒並不愛巫王，她是為了南詔國，而巫王，也只是傾心於她的容貌。

所以，他煽動國民，威脅巫王下令處死巫后，召喚水魔獸逼出巫后的女媧之身，他就想看看，他們之間是否存在真正的愛。

雖然經過夏傑酒劍仙等人的攪局，巫王最終也沒有真正下令誅殺巫后，但石傑人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他們之間的愛，也不過如此！

失望，非常失望！

石傑人從建立拜月教到現在，從南詔國最普通的乞丐到地位崇高的皇帝，都沒有發現讓他深受感觸的愛，他本已對這個地方失去了耐心。

但當年水魔獸的事情過後，石傑人驚訝的發現，原來，世界上還有很多自己沒有去過的地方，他將目標放在區區一個南詔國，區區凡間，實在是太過狹隘了，他應該放眼整個世界，去看看更多被人稱頌的神仙妖魔，看看它們的身上，是不是存在這種東西。

這個時候的石傑人，已經不單單是需要愛了，愛對他來說，是一個貫穿一生，影響一生的東西，其重要程度，近乎於殷若拙當年一直渴求的‘道’！

從某種層面上講，這就是石傑人的‘道’。所以，他要去尋找，去驗證，去親眼看看，這個被人人追求歌頌的東西，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而夏傑的出現，無異於是一盞指路明燈，他的見識能力，都遠非常人可比，所以石傑人今天自降身份，以一種討好的態度面對他，就是為了問出這個迷惑他一生的問題。

看着石傑人滿懷期待的目光，夏傑微微愣了一瞬，直接了當的點頭。

“當然存在。”

然而，石傑人並不滿足這個回答，他也知道短暫的愛的確存在，但這並不是純粹的愛，在外物的威脅下，在利益的驅動下，愛，是靠不住的。

他追尋的，是世人所說的那種矢志不渝的愛。

“這種愛當然也存在。”夏傑如此回答。

石傑人繼續追問，他需要事實來證明，但這個問題卻並未得到明確的答案。

因為夏傑也無法細緻地說明，他細想着沉默了片刻，“無論我說什麼，你都覺得很虛假縹緲是嗎？”

他好像已經發現了石傑人的問題所在，他要的不是隻言片語，旁人無論說什麼，都不如他自己明悟的道理更深刻。

石傑人猛地一愣，他也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執迷了，他淡然一笑，點頭道：“是，這些年我看的太多，聽得太多，即便有頃刻間的摯愛，也不是我所追求的東西。”

十年來，他也並非一無所獲，越是明白，他也越加執着，而如今的世界，凡人生老病死數十載所產生的愛，根本無法讓他有所觸動。

石傑人抱歉地合手躬身道，“我不應該問你這個問題，因為它根本不是靠回答就能說明的東西。”

夏傑若有所思地，側頭看向房梁，反問道：“所以，你掛着這張圖紙，詢問我關於它們的存在，是想去這些地方找到你所認為的那種愛？”

“很正確，我就是這個意思。”

石傑人長舒了一口氣，他自命得到天意垂青，早已脫離了凡人的層次，當了解到這些世界並發現它們真的存在後，他的想法就理所應當地變了，原來，自己一直找錯了方向。

他坦然地伸手作請狀，指着寢宮一側的桌具上，那裏有着茶壺等飲具和棋盤物件，“請坐吧，一直都是我在問你，或許你來這裏，也有你的需求，我們可以做一個交易，你覺得怎麼樣？”

夏傑啞然失笑，這個他認為的最棘手的敵人，此刻卻彬彬有禮地邀請他飲茶。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回到十年前所做的事情，導致石傑人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劇情里，他因為長時間發現不了愛的存在，後來想要藉助五靈珠和水魔獸滅世，再依靠靈兒的女媧之力重造出完美的人類，如今，他卻將注意力放在了神界魔界等世界，反而失去了滅世的興緻。

“交易？”

夏傑眼神一凝，和他面對面地坐了下來，看着他舉止優雅地燒水倒茶，夏傑心裏盤算着自己需要什麼，以及能夠做到什麼。

如今石傑人將目標放在神魔妖幾界上，這對拯救任務來說，並不會產生衝突，而且石傑人的經歷總的看來，反而還是個悲劇角色。

殺了他，順應劇情不會產生完美點，而如果不殺他，或許還有幾率存在獎勵，可以一試。

至於用關於六界的情報，來換取石傑人的信息或是出手，也是穩賺不虧的。

片刻后，茶葉的香氣在室內瀰漫，石傑人並未表現出急切的模樣，一番泡茶的流程下來，之前的失態已經被他很好的壓下了，非常平和地伸手邀請夏傑用茶。

他抬手舉杯道：“這是南詔今年的新春摘下的嫩茶翻炒而成，雖然茶樹比不上中原的好，但也是難得的珍品。”

酒使人意亂，茶讓人清醒，作為一教之主，平日裏無論是南詔國的供奉，還是教徒的孝敬，這些禮節性的東西，他從未缺少過。

夏傑信手握着茶杯，眼神打量着石傑人，驀然笑道：“你想得到進入六界的辦法，可你怎麼保證，你有我想要的東西？”

石傑人吹了吹茶沫，神態很淡然，像是在說今天中午吃什麼一樣：“水魔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