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黃仙兒
挽月心說,我堂堂二當家,怎地就成了你的小二?隱隱預見悲催的未來——“小二,倒水”“小二,端菜”“小二,上,chuang”……呃,什麼鬼?!呸呸,童言無忌!
只見七公子和那黃大當家的各舉着一隻海碗,大碗大碗就向腹中倒去。黃大當家也罷了,看他的身形,裝個十壇二十壇也是裝得下的,可七公子瘦長的身子,這酒都去了哪?
挽月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他長眼一斜,幽幽說道:“可要脫了衣服讓你仔細找一找?”
挽月心中啐道:我果真忘記了他是個斷袖!
兩頰發熱,只裝作沒聽見,自顧低頭吃起來。走了這一路,頭早已餓得發暈。
黃大當家笑道:“你這個小廝,羞羞答答,雌兒一般,像什麼樣子!”
七公子嘆:“那倒是好了。”
挽月怔了怔,這話又是什麼意思?他一個斷袖,若是對我有意,我是男的豈不正好遂了他的心愿?若是對我無意,我是男是女又和他什麼相干?他若不是斷袖,不是斷袖又怎麼會對我這個“男的”有意呢?那我是男是女,還是和他沒什麼相干?況且我和他並沒有什麼深交,哪怕真有情意,也就是一點露水薄情罷了,或許我是男是女,都沒什麼要緊?繞來繞去,把自己弄得頭暈目眩,心脹眼撐。
這一番心思,可謂“當局者迷”。因着她扮成了男兒身,便沒有把二人的關係往“男女”上考量。
酒過三巡,七公子半敞衣襟,露出小半個胸膛,懶懶靠着椅背,大馬金刀坐在那兒,一身玩世不恭的匪氣,卻有另一種別樣的攝人心魄氣度。
挽月目光隨意劃過,至他胸前,突然頓了頓。他一副修長的身材,原以為很瘦,是皮包骨的文弱書生,不想他胸膛竟是鼓鼓的,雖然沒有嶙峋肌肉,但那弧線卻飽滿結實,可惜只隱隱露出冰山一角。她盯着他那阻礙視線的領子,暗暗皺了下眉。
七公子瞥見挽月這副形狀,老臉微微一紅,心想,女子像這般盯着我看,倒是早也習慣了,隨她們看去。不想被男子這般看着,竟有些害臊。又一側頭,見黃大當家也在看他,便坦然回視,心中又道:奇也,他看我,怎毫無異樣感覺?
黃大當家感嘆道:“七公子真是俊俏!要是沒娶老婆的話,我倒是有個妹妹。”
七公子和挽月俱是一怔,齊齊想到:就您這副尊容,這位好妹妹恐怕常人無福消受!
方要答話,黃大當家身後傳來一聲嬌叱:“好哥哥哎!做人老婆,有什麼趣味?怎敵得過日日換郎?”
說話間,繞出一名女子。
挽月瞪了眼睛,不知這語出驚人的女子究竟何等模樣,一瞧,竟是艷麗非常。
只見一條大紅薄紗斜斜掛在身上。一雙鳳眼水湛湛,秋波亂泄,一點櫻唇鼓囊囊,不知何人嘗。
底下露出兩段豐腴藕腿,一雙玉足踢着木屐,步帶風情。
話音未落,正對上七公子一雙似笑非笑的長眸。女子“呃”了一聲,又“呃”一聲,想是憑空噎着了。
她話風一轉:“不過說到婚姻大事,那就全憑長輩作主。爹娘不在,仙兒就託大哥了!”說著,一段無骨嬌軀就貼到了黃大當家的臂膀上。
原來這位正是藥王日日肖想的黃仙兒。
挽月撫掌笑道:“姑娘倒是好眼光!”
一時竟有種自家寶貝被人賞識的快意。
七公子眯縫了眼睛瞧着挽月,心想:他神情不似作偽,當真是愉悅。果然是我自己想齷齪了,他並沒有龍陽之好的。既如此,我便萬萬不可再起那樣的念頭,徒增笑話。
這般想着,既放下懸了許久的心,又有些微不可察的失落。
怪只怪挽月那枚假喉結做工過於精緻,連狡詐如狐的七公子也被騙了去。
黃大當家眉花眼笑望着七公子,已然將他看成了妹婿。
卻見他端正了身子,整理好衣衫,正色道:“當家的美意七心領了。只是七不愛女色,恐耽誤了令妹。”
聽他這樣說,自以為知曉內情的挽月瞭然嘆道:他果然承認自己不喜歡女人。
黃大當家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無意於黃仙兒,撫慰地拍了拍她一雙嫩蔥似的手。
仙兒不依,見兄長對七公子頗為禮讓,嘟了嘴道:“娘臨終時,對大哥說的話,大哥可還記得?”
黃大當家見她搬出故去的娘親來,急忙點頭。
“只要大哥依我一件事就好。”
“仙兒,七公子是貴客,不得瞎搞。”
“不瞎搞,只依例請他飲一碗酒,讓他知道究竟愛不愛女色。”
“這……”
“大哥要是連這麼尋常的要求都不能答應,還敢說什麼疼惜照顧妹妹?我乾脆一頭撞死,找阿娘告狀去!我看你日後到了下邊,還有沒有臉見爹娘?”
其實宴席上,聽着土匪們的談話,七公子和挽月對此地風俗已有幾分了解。
這青明寨建在山頭,三面環繞着天然巨石大陣,另一面是萬仞懸崖。沒有熟人引路試圖上山的人,極容易困在迷宮般的巨石群中,任人宰割。
山頂一片開闊平地,方圓足有數千丈,土地肥沃,雨水豐沛。數百年前一群盜匪到了這寶地,便安營紮寨,繁衍生息代代相傳,至今官方仍舊無計可施。因着山頂耕種能夠自給自足,便是封了山,也斷不了他們的活路。
這些盜匪得閑了便下山劫些金帛,換來牲畜仔兒蓄養在寨中,如今雞羊成群五穀豐登,儼然一派世外桃源怡然自樂的光景。
寨中有個習俗,因女少男多,男女之事便是由女子說了算的。每位女子自有一幢竹樓,到了夜幕來臨時,男人們相互錯開時辰,到中意的女子樓下用石子擲她窗戶,她若是有意,便開門放他上樓做夫妻,若無意,男人只能懨懨而歸。
若是女子相中了誰主動相約,而男的不願意,便只能以“今日不中用”為借口。因為要是損了女子的顏面,大家相互一通氣,日後就再也沒有人放他上樓,一輩子只能當老鰥夫了。遇到“不中用”的意中人,女子就可以令他飲一碗寨中特有的添趣烈酒,若是還不中用,就放過他。
入鄉隨俗,黃仙兒的要求實在也不算過分,又搬出孝道來壓人,黃大當家就有些為難了。
挽月抿着嘴樂:黃仙兒啊黃仙兒,你竟然不知世間還有斷袖這一物種,你再給他喝什麼葯,他找的也是男人,不是你呀!
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不好。自己作為他的“小廝”,晚上自然要睡一處,他要是喝了這葯,要找男人,豈不正是找自己?這這這……豈不尷尬?
想到這一層,挽月急了,一聲“不行!”脫口而出。
“嗯?”
黃大當家、黃仙兒、七公子三人齊齊盯住他,目光各有深意。
挽月眼珠一轉:“仙兒偏心!什麼美酒,七公子吃得,我就吃不得?我偏生要喝了他的!”心想:我既不是男人,喝了這個,也就是身上熱一熱,夜裏難睡些,大不了學素問睡樹枝上去,夜裏山風冷,正是舒服。
黃仙兒眼波一盪,原來這清秀小哥屬意自己。上上下下打量挽月一番,心道,雖然沒有那七公子迷人,卻也着實不賴,何況,一個有心一個無意,自然是有心的這一個更疼人,再再說,外表好看固然好,可男人的妙處卻不僅僅在皮相上……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哪個好?便先試試這小哥!
這般想着,一雙玉手捧了酒來,親手餵給挽月喝了。媚眼化成了細絲,一縷縷纏向挽月:“奴家的竹樓在西邊第三間,可別走錯了喲。”
“噯。”挽月笑着應了。
可憐的藥王隱在一盆豬頭後邊,不知吹斷了多少根鬍鬚。既如此,既如此,何不,哼哼!
七公子隱隱有些怒意,原來小二喜歡的竟是這樣媚俗的女子?
少時,見挽月雙頰發紅,七公子便告了不勝酒力,帶她回了客樓。心想他既少不更事,今晚定要替他爹娘看緊了他,別掉進那有毒的溫柔鄉里,誤了終生!
挽月想的是,這藥力雖不十分剛猛,卻也溫水煮蛙一般蠶食得厲害,幸而我替他喝了,不然今夜當真要搞事情。
二人秉燭對坐,各自懷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一時相顧無言,王八瞪綠豆。
枯坐一會,挽月覺着熱得厲害,便要起身出去尋大樹。
七公子瞳孔一縮——來了!
身形一閃,堵住了門。
挽月不解其意,偏頭疑惑地看他。
“不許去。”
“這裏太熱。”
“誰叫你亂吃酒?”
“我這不是代你受過嗎?”挽月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他是真傻還是假傻?
七公子有些尷尬:“那位黃姑娘並非易與之輩,你年紀尚小,難以對付……”
“噗嗤。”挽月笑道:“你以為我要去找黃仙兒?非也非也……”她搖晃着兩隻手,“我只是要找個高高的樹枝,吹吹山風涼快涼快。”
七公子也笑了:“我們上樓頂去便是。”
二人爬到樓頂竹排上並肩躺了,見頭頂一空繁星沉沉墜着蒼穹,東邊正升起一輪圓月,月行之處諸星失色,自掩其芒隱在月色之下,不與月爭輝。
“皎皎明月,我與一位斷……”挽月嘆了一半,咬了下舌頭,生生縮回一個袖字。
“嗯?!”
急中生智道:“我與一位端身正形的公子共賞,幸甚至哉!”
搖頭晃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