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歸去來3(大結局)
山間一聲雞鳴劃破蒙蒙亮的天,原本清靜的文姬觀竟也顯得喧鬧起來。
昨夜熬了許久,七娘與蔡雲衡都睡到了日上三竿。
蔡雲衡披上道袍,朝窗外探了探頭:
“平時也不見這樣鬧騰,敢是出事了么?”
七娘盤腿坐在床上,半含睡意,笑了笑:
“大抵是小道們年輕,愛鬧騰些。”
一時梳洗畢了,只見屋外已圍滿了小道姑,多是十來歲的年紀,滿臉憂心忡忡。
“觀主觀主!”一年歲稍大的迎上來,“可算醒了,門外有人鬧事,吵着要見謝文姬夫人。”
七娘與蔡雲衡相視一眼,皆不知所措。
“什麼人?”七娘道。
小道姑噘着嘴:
“是個農夫,扛了把鋤頭,也不知田在何處,竟有膽子上咱們這裏鬧!”
七娘蹙眉。她前些日子才歸國,又哪裏認得什麼農夫?
“帶我去看看。”她道。
“誒,”蔡雲衡攔住,“我與你同去。也不知是什麼人,還是小心些的好。”
還未至門邊,就聽着急促的叩門聲。
“七娘!七娘你開門啊!這些小蹄子連我也敢攔,你得好好說說啊!”
這聲音……
七娘咽了咽喉頭,竟噗嗤一聲笑了。
“文姬認得?”小道姑一驚。
七娘掩面輕笑,揮揮手:
“且去開門吧。”
大門徐徐打開,只見紹玉一身深色裋褐,腳踏農鞋,一邊褲腿捲起,肩頭扛把鐵鋤頭。正笑吟吟地望着七娘。
七娘搖搖頭,也不請他進來,只行上前去,打趣道:
“小王大人,這是來體味民間疾苦了?”
小王大人?
小道姑們面面相覷,無不驚愕。蔡雲衡清了清嗓,方帶着小道姑們去了。
紹玉咧嘴一笑,三十來歲的人了,卻依舊一副少年姿態。
他一掄鋤頭,杵在地上,道:
“我辭官了!”
“三郎,你……”七娘有些莫名。
王紹玉舉起拇指向後指:
“在那頭買了幾畝地,搭了個茅舍。嘿嘿,自給自足,不必去朝上裝孫子!”
七娘上下打量他一番,還真是有模有樣,儼然一個常日耕田的農夫。
她笑了笑:
“你長日養尊處優,哪裏做得慣這個?”
紹玉擺擺手,撐着鋤頭站:
“你忘了,在黃州時我還種過杜鵑呢!種糧食又有何不可?”
當年王家被貶黃州,紹玉的確種過杜鵑,還常寄與七娘。雖說收到時俱已枯萎,可紹玉的心意總能令人會心一笑。
七娘倚着門,換了正色,道:
“真不做官了?”
紹玉搖頭一笑:
“我又不是心懷天下的人。”
他心頭裝的,從來也只有她一人。
紹玉接着道:
“天下自有更有擔當的人去管,我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省得懶散度日,浪費朝廷賦稅!”
七娘輕哼一聲,正如幼時一般:
“王農夫果然超脫!怎樣,是否要進來討口茶水?”
紹玉嘿嘿笑兩聲:
“不了,今晨才撒了種,過會子還去看看。回頭若真長成了,給你送些來。往後我長日於此勞作,免不了討茶的時候!”
七娘呸了聲:
“多大的人了?貧嘴!”
紹玉撓撓頭,不以為意:
“對了,日後你怎樣打算?真,真不見他了?”
七娘心下一酸。
卻笑了笑:
“《宋文大觀》還未成,我算着兩年應是夠了,也算不辜負他的教導。至於之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天下之大,我想着去雲遊。四處走走,也看看別國的文章與風光,大家一處論一論。”
紹玉點點頭,打趣道:
“倒真成了個文姬娘子!不過,雲遊之日記得叫上我。這些年顛沛流離,去的地方不少,卻總不是遊歷心思。”
“好,三郎總能替我扛些行禮。”七娘故作正色,“不過,你的農田可要荒廢了。”
紹玉笑了兩聲:
“左右餓不死!”
說罷,他又將鋤頭扛上肩頭,哼着節氣歌謠去了。
歌聲在山間回蕩,長天空曠,幾隻鷗鷺正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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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興十二年,謝文姬著《宋文大觀》成。其註疏奇絕獨到,一時廣為流傳,敕為太學必授之典籍。
紹興十五年,謝文姬雲遊至楚地,創立“鑒鴻司”女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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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風淡月清明處,品鑒春鴻第一流。”
筆尖一勾,一句詩成。
鑒鴻司中,一位年過六旬的白衣婦人手握筆管,含笑念了一回,滿意地點點頭。
簾外正一片春景,柳枝嫩綠,時有幾隻早鶯嘰喳。待要去逗,又驀地飛不見去。
“字是練得越發好了。”一位老者杵拐行來,賞過一回,嘆道,“越發神似他的筆法。”
“三郎又笑我。”婦人閣下筆管,笑了笑。
“喏!”王紹玉抬起皺紋遍佈的手,舉着封信箋,“也不知你們這般老死不相往來,是為的什麼?”
說罷,又兀自笑笑搖頭。
七娘接過信箋,於書案旁的搖椅坐下,細細讀過一回。
這是陳釀的書信,每年一封,多是說些日常瑣事,也偶有詩文。七娘仔細收好,紫檀匣子裏已存了幾十封。因着時常翻閱,難免顯得舊些。
她又坐回案上,執筆要回信。
紹玉眼角滿布皺紋,凝視着她,神情有些複雜。
“三郎不必這般看着我。”七娘的聲音蒼老,“這回信很傻,我知道的。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紹玉一愣,瞬間握緊了拐:
“你,何時知曉的?”
就在七娘入文姬觀的次年,陳釀死於肺病。臨終前,他寫下近百封書信交託紹玉,只讓每年春來寄與七娘一封。
為隱瞞死訊,只匆匆下葬,秘不發喪。
這些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七娘怎會知曉?
七娘繼續落筆,一面道:
“何時么?最初寄信那幾年也就知曉了。他假裝自己還活着,每年春來一封信箋,所言不提時事,連我回信的內容亦不曾提起。來回幾次,豈能沒個破綻?”
紹玉緊蹙着眉,心下五味雜陳:
“那你還回信!”
七娘笑了笑:
“大抵,我也是裝作他還活着吧。這般通信,成全他,亦是成全我自己。”
紹玉默然,嘆了口氣,只問:
“日後,還要給你寄么?”
七娘點點頭:
“自然,這是他的心意。”
“謝夫子!”簾外傳來女孩子的聲音,“該夫子講學了,莫誤了讀書的好時辰啊!王夫子亦是啊!”
女孩子聲音清脆,帶着笑意,說罷便跑開了。
娉娉裊裊十三餘,真是如花的年紀啊!
七娘笑笑,遂道:
“那我去了。”
紹玉點頭。
見七娘去后,方才那女孩子又探入腦袋,衝著紹玉打趣道:
“王夫子,謝夫子本為女流之輩,卻比王夫子更像先生呢!”
更像個先生么?
紹玉也不惱,只看着七娘老態的背影,道:
“她心裏念着一個人,漸漸地,便活成了他的樣子……”
說罷,搖搖頭遂往庭院踱步。
鑒鴻司中傳來朗朗讀書聲,皆是十來歲的女孩子。一顰一笑,恍若汴京謝府鞦韆架下,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娘子。
至此,鑒鴻司女學立於文林,經數代不衰,與程朱理學並稱南宋兩大學派。
而後,謝文姬消息漸微,天下再不知其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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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終人不散,番外補遺憾。容我歇口氣,放鬆喊一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