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且坐令2
七娘微怔。
擦個地板,已是他的隨心所欲了么?
她垂眼看着,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啊!一時沉吟不語。
“她所言,是真的么?”完顏宗廷忽道。
這句話看似沒頭沒尾,可七娘卻明白。完顏宗廷問的,自然是歸宋之事。
七娘遂道:
“我說不是,你也不會信吧!”
“你倒坦蕩!”完顏宗廷氣極反笑。
七娘卻正色:
“君子坦蕩蕩,我的先生教導過。”
完顏宗廷一聲冷笑,一掌拍向桌案的腿。桌案一抖,七娘的字也歪了。她懊惱地蹙了蹙眉。
“你能一日不提他么?”他沒好氣道。
“可我心裏有他。”她道,像是說一件理所當然的家常話。
心裏時刻都裝着,提與不提便沒了比較的意義。
完顏宗廷訕訕。
已整整一年了,他明白,在有關陳釀的事上,她連呈口舌之快的機會亦不會給他。
既如此,他也不會給她歸宋的機會!
“我不明白,”完顏宗廷道,“你一心歸宋,為何揚名?如此,皇帝看重,如何放你歸宋?”
“我若默默無聞,被你長日關在九王府,你可會心軟放我?”七娘道。
完顏宗廷笑着搖搖頭。
“這就是了。”七娘淡淡一句。
什麼叫,這就是了?
不揚名,她定然無歸宋的機會。可揚名,就有了么?或者說,她其實並未想好下一步,只是試試看有沒有新的機會?
這女人,竟還是在賭么?
完顏宗廷凝視着她,緩緩站起身。
他整了一回袍服,忽正色道:
“明日進宮。”
說罷,他轉身便走,一刻也不拖。
完顏宗廷從前說進宮,是朱鳳英召見;而如今,則是金主。
看來,自己的文章越發受看重了。
七娘滿意地點了點頭,神情望得很遠。釀哥哥,蓼蓼護着大宋的文脈呢!你說過,留着大宋文脈,大宋便不會亡。
………………………………………………
完顏宗廷負手步回書房,一直想着七娘的話。
這就是了……
這就是了……
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揚再大的名,金主亦不會無故放她歸宋!況且,她的名,如今還是金國九王府側妃烏林裊裊。
這樣的名,如何歸宋?
完顏宗廷一瞬心慌。他討厭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覺!此前未曾將她揚名與歸宋聯繫起來,既有關聯,他便要權衡一番了。
她的名,是否揚得。
他大手一揮,忙喚了侍從入內:
“將側妃近來的文章都抄一份給本王,再去看看學子、官員以及宮中的議論。”
侍從應聲,不敢耽擱。
時至傍晚,侍從才回到書房回話。
“說。”完顏宗廷一面看文章一面問。
“王爺,”侍從行禮,“學子們最熱忱,一心追捧,還有常有論學之事。如今學堂一片崇漢之風。”
“官員們亦如此?”完顏宗廷握着文章的手緊了緊。
侍從接着道:
“官員們自有矜持,面上雖不如學子們瘋狂,可私下搜羅漢學典籍、研習經典更甚。甚至漢官們如今亦頗受禮遇。至於宮裏……”
侍從頓了頓。
完顏宗廷抬眼看去,只道:
“吞吞吐吐,有甚說不得?”
侍從行了一禮,這才答話:
“倒也沒什麼。不知誰傳出的,說王爺待側妃極好,正是因着側妃的漢學之才。如今……如今連王妃亦讓側妃三分。”
完顏宗廷嘴角輕勾。
傳出這話的,除了朱鳳英還能是誰?
“繼續說。”完顏宗廷道。
“此前皇上召見側妃,這在從前是不曾有的。后妃們聞着,自然紛紛效仿。因着朱妃為汴京才女,聽說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完顏宗廷揮揮手,打發了侍從。
他望着滿案幾的文章,神情黯了黯。
就這些文章,竟掀起了金國的漢學之風?是他低估了謝七娘,還是低估了金人對漢學的瘋狂?
或者說,低估了漢學本身的力量。
他指尖摩梭着篇篇錦繡文章,有些莫名的震驚,又有些哭笑不得。
她哪裏是要歸宋?
她分明是要將大金變成大宋!
將金人變成宋人!
她所謂的歸宋,原來是這個意思!
………………………………………………
“哎喲!我的小王爺啊!怎跑此處來鬧?”一群金宮侍女追着一華服少年。
她們面色焦急,亦步亦趨,又不敢真抓,只得不停地勸。
小王爺約莫十二三的年紀,濃眉闊面,手中拽着幾篇新得的漢學文章,一一躲過侍女。
“我愛在何處就在何處!”他哈哈笑道,“你們是侍女還是侍衛?成日不伺候人,只知道抓我!”
說罷,他一個轉身便往門邊溜去。
咚!
不提防,正撞上一人!
中年男子的黑影壓下來,蹙眉望着他。侍女們一驚,忙齊齊行禮。
“皇……皇叔。”少年退後一步,撓着腦袋傻笑。
金主跨門而入,一面又朝少年招手:
“阿亶,都多大了,大殿內瞎跑什麼!皇叔在你這年紀,已上過戰場了!”
完顏亶嘿嘿笑了兩聲,舉起手中文章晃了晃:
“皇叔上戰場,阿亶上考場。”
金主搖頭笑笑,打發了侍女。
他膝下無子,最寵愛的便是這個侄兒。完顏亶本是先皇完顏阿骨打的嫡孫,身份貴重,故而更加悉心培養。
金主去過他手中文章,看過一回,笑道:
“又是九王府那側妃的文章啊!倒是好文章。”
完顏亶重重點頭:
“針砭時弊,很是過癮。漢學博大精深,阿亶心嚮往之啊!”
這個侄兒,自小便痴迷漢學。有時興起,甚至穿了漢服做漢人打扮!
於此,雖有些過,金主卻也不說什麼。
一來,孩子小,實在是心疼寵愛;二來,學問之上,金不如宋,卻也是無可辯駁之事實。
故而,完顏亶在家研習漢學,在外推崇漢學,他也並未阻止。
“阿亶,”金主道,“你自己的文章如何?光看旁人的,可莫誤了自家功課。”
金主為完顏亶請了漢學先生,日常功課也都問着。只是,聽聞他近日文章有些攜帶。
完顏亶也不遮掩,只道:
“皇叔,實不相瞞,阿亶確是有意攜帶。所謂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而如今的先生只知傳道授業,卻並未真正解惑。實在是不聞時事,迂腐得很。”
金主饒有興味地看向他:
“你想如何啊?”
完顏亶清了清嗓,仰頭道:
“阿亶要自己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