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游2
只見金玲身着胭脂短襖,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她年紀長些,待人也十分嚴厲,跟在朱夫人身邊,平日裏連小郎君、小娘子們也懼她幾分。
她這會子過來,阿珠與琳琅愈發怕起來。二人拉着手,面面相覷,只覺心口跳得厲害。
“大夫人去瞧老夫人,聽聞七娘子也來。等了半晌不見,打發我來看看。七娘子呢,怎麼還不過去?”金玲一邊進門,一邊朝四處瞧。
珮兒向她道:
“七娘貪玩,和五郎出府去了。”
金玲一聽便直瞪着阿珠與琳琅,斥道:
“又出府去?你們倆也不勸着!讓你們在小娘子身邊侍奉,是任小娘子胡鬧的么?”
阿珠與琳琅心中委屈,卻也不敢出聲。珮兒見她倆可憐模樣,勸道:
“關她們甚麼事?七娘年紀小,不懂事,五郎又慣了的胡鬧,她們哪裏攔得住?”
金玲卻冷笑道:
“姐姐這話怎生說的?八娘子年紀更小些,也不見鬧成這樣!可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說著只白了阿珠、琳琅一眼。琳琅紅着眼,憋了一汪淚,也不敢流。
珮兒見着實是看不過,她平日裏溫和好性,這會子也厲聲起來:
“老夫人還沒說什麼,你倒先教訓起人來!這總歸是小郎君、小娘子的事,咱們這樣的人何必多這個嘴?做出狐假虎威的樣子,也白叫人看不起!”
金玲被駁得啞口無言,討了沒趣。只是眼見天色漸晚,卻仍不見七娘回來,幾人心中擔憂,也只得去回老夫人。
且說七娘回府已是天黑。
只見五郎騎在馬上,着一件降紫暗花綾圓領袍,腳蹬嵌玉皂靴,嘴裏還哼着墜花樓的歌妓卞大娘子新填的一闕《相見歡》。
另一位騎馬的小郎君自是王家三郎,王紹玉。他髮髻半束,着卷草紋鴉青衣裳,不時朝身旁馬車裏瞧。
馬車裏坐的不是七娘是誰?
還不待馬車停穩,便見跟五郎的小子順子從府中衝出來,臉色脹得通紅,極不好看。
五郎儼然還有醉態,只笑道:
“唷!這還沒到家呢,就急着出來迎你爺爺!”
“我的小郎君,小祖宗,可算是回來了!快上老夫人屋裏去!”順子急得直跺腳。
聽着順子的聲音,七娘也不顧體面,直從馬車上跳下來。
只見她一副小郎君打扮,穿着五郎前兩年的舊衣,倒是有模有樣。
順子可嚇壞了,忙拿手捂眼睛。只嚎道:
“我的女祖宗,這是在外拋頭露面了?快上老夫人那去吧!你們再別連累小的了!”
七娘看了他一眼,卻不以為然,只嘟噥道:
“怎還是知曉了?不是叫那兩個丫頭瞞着么?”
王紹玉見七娘下來,也跟着下了馬:
“七娘,我同你去吧!便說是我帶你出去的,婆婆自不會為難我!”
七娘瞥了他一眼,臉卻紅了:
“王紹玉你去什麼!沒來由的又聽那些瘋話!”
紹玉還欲說話,卻是順子打斷他。
“王小郎君,您就別添亂了!”順子又轉向五郎,“大夫人也在,五郎快去罷!”
一聽“大夫人”三字,五郎猛地清醒,嚇得差些從馬上摔下。
他一把拉着七娘,便直往府里跑,想來母親是真生氣了,再耽擱下去,怕更不好收拾!
五郎一路狂走,酒也醒了不少,方才還對酒當歌,豪情萬丈,這會子早已嚇怕了。
方至老夫人處,順子在院外跪着,並不進去。
只見內室里老夫人已在打瞌睡,阿珠與琳琅跪在簾外,琳琅還似哭過的模樣。
簾內朱夫人只盯着他倆不說話,見七娘一身男裝,更是生氣。五郎一身酒氣,拉着七娘垂頭站着。
兩個孩子也不敢言語,朱夫人又瞪了五郎一眼,只起身輕聲向老夫人道:
“母親,那兩個不孝的回來了。”
老夫人聞聲睜眼,見着七娘驀地一驚,卻哭了起來:
“怎的這副打扮?可是拋頭露面了?”
七娘低頭道:
“回婆婆,只是同五哥和王紹玉一處,也不是沒見過,算不得拋頭露面。”
“怎麼同婆婆說話呢?”朱夫人斥道,“小娘子家家,這副打扮還有理了?你方才怎麼稱呼王家小郎君的?直呼其名,是誰教你的禮數!”
七娘自知理虧,撅着嘴不言語。
“人沒事就好,大媳婦你也少說兩句。”老夫人道,“跟七娘的嬤嬤是誰?丫頭們不懂事,怎麼嬤嬤也任她胡鬧?”
“是周嬤嬤。”朱夫人道,“母親還說呢,金玲去請周嬤嬤來問話,誰知七娘把老人家鎖在卧房裏,鑰匙偏往井裏丟!方才砸了鎖才救出來。”
“哪個周嬤嬤?”老夫人一時想不起。
“她兒子在二郎手下當差。”
“人沒事便罷了!”老夫人又向七娘道,“好歹吃過幾日人家的奶,可不許再胡鬧了!”
“知道了,婆婆。”七娘弱聲道,心裏多少還是不服氣。
周嬤嬤平日裏忒愛管人,還時常把母親搬出來唬人,倚老賣老,着實可恨!
老夫人打了個呵欠,只道:
“我老婆子是不能同你們耗了!走罷走罷,眼不見,心不煩!”
說罷,珮兒便扶着老夫人進了裏屋。五郎見此,朝七娘偷偷眨了下眼,嘴角泛起僥倖的笑。七娘也朝他偷笑。
朱夫人冷眼瞧着,沉下聲,道:
“你二人隨我來。”
五郎與七娘猛地愣住,試探着朝母親看去。
“看什麼!別擾婆婆休息,我回去收拾你們!”
五郎與七娘只得垂頭喪氣地跟在朱夫人身後,心中不住打鼓,還一面朝對方做鬼臉。
再過幾日便是上元節,謝府各處已陸續掛了花燈。“妻梅塢”的綠梅開得極好,遠遠地便聞到幽微香氣,夜裏顯得格外怡人。
只是一行幾人皆無心欣賞。
方至朱夫人屋中,聞說大老爺還在書房理事,也不便驚動了。
大夫人只教五郎與七娘跪在堂前,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方問道:
“今日之事,是誰起的頭?”
二人皆朝對方看了看。
原是和王家三郎說好,一旦事發,便往對方身上推。母親也必不會向王家求證,如此,自己也少受些懲罰。
五郎遂道:
“紹玉來家中尋我,偶然提起七娘,便……便邀她同去了。”
“七娘!可是如此?”大夫人又厲聲問七娘。
七娘愣愣地點點頭。
“你們去了何處?”
“夜……”五郎欲言。
“你閉嘴!七娘說。”朱夫人生生打斷他。
七娘看了五郎一眼,心中會意,只道:
“去了夜市。同三郎與五哥吃些酥烙、糖水,又看了一陣子傀儡戲。”
朱夫人聽罷,只無奈嘆氣:
“那地方是你去的么?瞧瞧自己是什麼樣子!可還有半分像小娘子?”
“從前年節時也是去的……”七娘低聲抱怨。
“那是多少人跟着?和你私自外出可一樣么?還偏同王三郎一起,日後人家怎麼看你?”
七娘低頭不語,卻聽五郎道:
“母親別怪七娘,原是我和紹玉慫恿,七娘哪來這樣的膽子?”
“自然怪你!平日胡鬧便罷了,此番還拉着你七妹!你算算這是第幾回了?她年方十二,人小無知,你的書卻都白讀了?”
“潤兒知錯了。”五郎道。
“七娘呢?”
“蓼蓼也知錯了。”七娘道,模樣可憐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