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願天堂沒有眼淚
那張畫正是我問陸千禹要了好久,他都沒有給我看過的畫。
畫布中的我依然穿着那件深藍色有些寬鬆的連衣裙安靜的坐着,只是背景並不是皮子壩的院子,而是置身在一片有些抽象的圖案中,畫中的我,似乎像是坐在一條小河前,頭微微低着看向身下的清澈河流,河水裏倒影出我的身姿。
我的左邊有一片火紅火紅的火烈鳥,周身像燃着的火焰一樣齊齊昂着脖頸看向我,而我右側正有一大片鱷魚從河流里探出頭來。
乍一看火烈鳥和那些探出頭的鱷魚都好似在盯着我,可再仔細看去,他們又彷彿透過我在盯着彼此。
我的身後有一顆非常大的參天大樹,大到遮住所有生靈,佈景都是灰暗的色調,偏偏在畫布頂端用了大片大片的藍色將天空襯托得如剛洗禮過般,撞擊的色彩映入我的瞳孔中。
我盯着這幅畫看了很久很久,最後視線落在畫中人的臉上,雖然微微低着頭,臉上卻掛着恬靜淡雅的微笑,畫中的我似乎是在看着水中倒影里的自己。
我將視線緩緩移向那抹倒影,忽然感覺似乎哪裏不對。
我趕忙站起身,把畫布平放在地上,然後倒過來看着水中的自己,卻赫然發現,水中人的表情完全不一樣!
明明坐着的我掛着淡笑,可水中那抹倒影的臉上卻似充滿憂愁,眼神灰暗…
那一瞬,我不可置信的捂着嘴,眼淚無聲的奪眶而出,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切!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這些年,我的笑容底下藏着滿目瘡痍,黎梓落的離開,上世紀的恩怨,友情和愛情的抉擇,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活得如此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竭力掩飾自己,戴着平靜的面具,卻在這張面具下,心生悲涼…
無論是正義還是邪惡,無論是對的還是錯的,兩方拉鋸,我被放在了這中間的位置,所以一切的怯懦、掙扎、痛苦,都只能用微笑一帶而過。
我捂着嘴看着那抹倒影,渾身顫抖,餘光瞥見包裹盒裏似乎還有一個信封,我倒了出來,看見信封上落款是湯姆,他寫着一手非常漂亮的圓體英文。
我緩緩站起身抹了下眼角走回辦公桌前,將信紙攤開。
湯姆洋洋洒洒的字跡出現在我眼前,信中說:凄,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陸先生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們,他是在回國兩個月後去世的,呼吸衰竭引起的換氣功能障礙,半年前在中國時發病,卻一直沒有回國治療。
可是他走的時候很安詳,我在他回國后,陪伴他在Rye度過了他人生中最後的時光,是陸先生堅持要去那,而我現在也正是在Rye寫信給你。
Rye在布賴頓附近,這個小城坐落在小山崗上,三面都被小河環繞,很安靜,陸先生說這裏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所以他在這裏住下了。
他最後的時光里,每天都會去聖瑪麗大教堂坐上一會,然後會帶着我寄給你的畫板坐在河邊等日落,我第一次看見那幅畫就已經畫好了,可是陸先生卻一直說還差點。
再後來,他身體越來越差,出不了門只能躺在床上。
在他彌留之際的時候,有一天他讓我拿着畫布和顏料把他推到河邊,我幫他把畫板架好后,他一直盯着那幅畫看了很久,那天天氣不好,就和畫中的天氣一樣,陰沉沉的,烏雲大片大片的壓下來。
一直陪他坐到快傍晚的時候,陸先生突然用了很多顏料將畫布中灰色的天空改成了藍色。
那天畫完后,陸先生便交代我,等畫幹了仔細包好給你寄去。
當天晚上,他就離開了人世…
我看完信,把臉埋在雙手間,閉上雙眼,一種巨大的疼痛從心口蔓延開來,我緩緩抬眸再次將視線移向那幅畫,眼裏閃爍着動容的淚光,他終究…終究還是決定還我一片藍天!
是啊,憑藉UBA在外國這麼多年的影響力,怎麼可能在短短半年時間就能被人連根拔起,怎麼可能?
除非是他鬆手,除非…他從一開始就想放棄這場戰爭!
可是,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麼讓他苦苦堅持半年才鬆手?
一團巨大的迷霧瞬間縈繞在我的周身,我再次站起身走到那幅畫面前,跪在地上仔仔細細看着畫中的每一個細節。
無論光影虛實,他在這幅畫中都投入了很多的精力!
我順着河流一直看向對峙中一觸即發的火烈鳥和鱷魚,再緩緩移向那顆大樹,又落回畫中的我身上。
忽然!我看見畫中似乎有個奇怪的地方!
在我坐着的正後方,是那顆參天大樹的樹榦,而樹榦後面竟然…竟然有雙眼睛!
我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怎麼會這樣,我湊上前仔仔細細盯着那處,那雙眼睛就躲在樹榦後面,似乎在盯着河邊的場景,深色的眼眸和深褐色的樹榦融為一體,如果不是我這麼仔細的去看,根本就發現不了!
我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處細節,為什麼陸千禹要在大樹後面畫一雙眼睛,這是什麼意思?
這雙眼睛又代表什麼?
我就這樣盯着那幅畫看了一整個下午,一種細思極恐,不太好的感覺漸漸浮上心底,卻又無法堪破其中的奧秘!
太陽沿着天邊漸漸落入大地,我才小心翼翼的將那幅畫收了起來,我站在窗邊俯瞰着舊城,隨後拿起包開車去江邊,跳上堤壩后,開了幾瓶啤酒,兀自對着身旁的酒瓶碰着杯,直到喝了好幾瓶把自己灌得微醺后才抹着眼淚喃喃的說:“到了那邊好好照顧自己,別再惦記我了,千禹,一路走好…”
最後,我把他那瓶灑入江水中,深深凝望着一城江水,默默轉身離開。
回到家中,我滿臉通紅的倒在門邊,黎梓落聽見動靜從樓上下來,看見我一副醉態,不禁皺起眉大步朝我走來語帶責備道:“喝成這樣怎麼不打電話給我?”
我扯起嘴角掛在他身上,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軟沓沓的貼着他。
他只有把我抱起嘀咕道:“喝了多少?”
我沒有回答,只是在剛拐進房間的時候低聲說:“他過世了。”
黎梓落腳步頓了一下,隨後進了房間把我抱進浴室。
從頭到尾,他一句話都沒說,幫我把衣服脫了,將我抱在懷中替我沖了把澡,又將我用浴巾裹住塞進被窩,把自己濕掉的衣服脫掉,再將我拉到他腿上,吹乾我濕漉漉的頭髮,上床把我拽進懷中對我沉沉的說:“睡覺。”
我閉上眼迷糊的喊了句:“老公…”
他淺淺的“嗯”了一聲…
想來,我並不算太長的人生,卻過早經歷了太多世間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雖然我這短暫的一生過的有些傳奇,但好似只要身邊有他,天塌下來,睡一覺,就能再次屹立!
可本以為我們的生活,隨着福商的遠去,就能歸於平靜,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似乎在這之後,我們兩卻更忙碌了,我總是感受到一股無形的枷鎖,很多問題讓我越來越焦頭爛額,例如維斯的貸款一直遲遲批不下來,融資渠道也突然出現問題,光解決目前的資金問題就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劍。
而黎梓落也經常往外地跑,笑容越來越少,問他在忙什麼,他也只是說解決福商的遺留問題。
有幾次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都看見南休打電話給他,似乎他最近和南休聯繫的很頻繁。
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