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親事
李兮玥心肝亂顫地進到土棚子裏邊,絲毫不敢耽誤地趕緊彎腰去抱那幾張卷着的席子,還得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留意着杜娘的神態情緒,生怕自己一個粗心大意再招來什麼無妄之災。
奈何身小力單根本就抱不動厚重的一卷席子,拼盡全力也只能拖着地使勁往外拉。
杜娘看到一張臉立馬就怒火噴泄了出來,伸手抓起抖蒲草的竹竿朝着李兮玥的小腿就抽了過去。
“你誠心氣老娘是不是?席子拖着地扯壞了賣給誰去?”
李兮玥的小身板猛地一個趔趄,“啊”地驚叫一聲,髒兮兮的小臉疼的都扭曲變形了,可雙手竟然還死死地抱着席子的一頭不敢放開。
李兮玥頓時覺得自己真是窩囊的無敵了,那種鑽心的疼竟然都沒能讓她放開手,可見原來的李二丫得天天挨多少打才能練出如此高的境界。
等她回過神,還沒騰出手揉一把鑽心疼的小腿,杜娘下一竹竿也甩了過來。
這回,李兮玥可醒着神兒呢,一個側身向後一躲,總算逃過一劫。
“你個死丫頭,又敢跟老娘耍滑是不是?老娘生你養你還打不得了……”杜娘一竹竿落了個空便更加的憤怒了,又大聲咒罵了起來。
李兮玥本來心裏就對來到這的日子憤憤不滿,自己只是一個瘦弱的比四歲的三丫還顯單薄的六歲娃娃,還是餓的兩眼冒金星的時候,哪兒來的力氣搬沉重的蒲草席子?
李兮玥心裏頓時翻騰起一股惱怒的火苗子,正準備一鼓作氣好好地把來到這后受的氣都好好發泄一通。
誰想菲薄的小嘴唇剛啟開,衝到喉嚨的話還沒出音兒,錦娘已經落腳停在了她身邊,一手從她的小手裏接過蒲草席子的一端,一手將她拉開,並順着杜娘的口氣對她責道:“二丫,你抱不動就別在娘面前討好賣乖,這樣拖壞了豈不把娘的辛苦都糟蹋了,趁還早趕緊上山再背一捆蒲草回來,再耽誤連午飯都趕不回來吃了。”
錦娘雖然也是問責的意思,但出口的話卻跟她的人一樣,柔靜又溫和,跟沁了水一樣,清靈好聽。
李兮玥知道在這個家也就大姐姐有幾分真心待她的意思,自然不會當面駁了錦娘的顏面,將那一肚子的怒火生生又壓了回去,小臉依然敷着一層薄薄的冷怒,心下對杜娘忍着火正準備轉身離開時,錦娘卻又拉了她一把,並且變魔術一般從袖口裏順出一整個玉米麵餅子塞進了她的衣服里。
李兮玥眼睛看向錦娘一愣。
“往哪邊走?小心趟亂了蒲草,又得挨打,從後邊繞過去。”錦娘不着痕迹地又是幾聲柔弱無骨的嗔聲揚起。
李兮玥只是這一愣便趕緊收回小心思往後轉身,正好瞥見三丫伸長脖子一雙賊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與錦娘。
她自然知道三丫跟杜娘一個鼻孔出氣,每天盯着她就跟貓盯老鼠一般,但凡她有個風吹草動她一準轉臉就告狀,看來這次她是沒發現錦娘給她偷塞餅子了。
李兮玥走出去的時候狠狠地給了她一記狠戾的眼刀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早晚找一個機會好好地收拾她。
眼下,她也只能拿起鐮刀和捆蒲草的麻繩麻溜地往坡子山奔去。
今天不光是為了幹活,還為了那一十四個野雞蛋。
李兮玥這前腳還沒有出院門呢,後邊就傳來了杜娘對錦娘完全區別於對待她時的責備態度。
“你又管她做什麼?這是你該乾的活兒?仔細你的手,放下還是我來吧!”杜娘說著話已經起來從錦娘手裏抱走了蒲草席子,話卻一刻不停,“二丫就是一個混不爭氣的克親命,當年我就不該生下她,更不該養她到現在,小乞丐都說她活不過六歲,上次從樹上摔下來,一連昏迷了幾天沒曾想她還能活蹦亂跳地活過來,看來還是個命硬的……”
“娘……”
錦娘柔柔的一聲打斷了杜娘的話,雖然透着些對杜娘的不滿,但她到底性子軟弱了些,也不敢對她娘指責什麼,畢竟她也知道她娘因為當年生二丫時正趕上弟弟高燒咽了氣,便對二丫的出生有了陰晦的心結,她還知道杜娘後來還找小乞丐去給二丫算過命,小乞丐說二丫就是他們李家的一劫,但是,好在她命不過六歲,除了克兄已成事實對他們家也沒什麼別的影響了,所以,杜娘對二丫好像也就沒了什麼親情了一樣。
對於杜娘深信不疑的這些迷信之說在錦娘腦子裏一閃而過,卻也不敢妄自跟她娘辯論什麼,只是柔聲委婉地繼續說道:“娘,二丫這次摔着頭以後你就沒覺得她都不怎麼敢說話了?以後,你也別總是往狠里打她了,你看二丫瘦小的,三丫都比她顯個頭兒了……”
“怎麼?老娘教養你們還教養出錯了?打她還不知道規矩呢,不打她還不得上天?”杜娘頓時又破着嗓子喊了起來,“你也真是的,正事不用心,就知道在這些個閑事上給我添堵,不好好在屋綉你的嫁妝總管那個死丫頭做什麼?你到底是個有福氣的,那嫁妝可馬虎不得,當年周家成哥兒不就是相中了你手上的綉功……”
杜娘一邊幹活一邊又開始喋喋不休說起錦娘的親事。
這周家成哥兒大名叫周瑞成,他父親名叫周大春,是潞王府的車夫,為潞王爺趕馬車是把好手。
周家雖是奴籍,但家裏唯一的兒子從小卻是個聰明伶俐的,就想讓他識幾個字送了學堂,沒想到這成哥兒竟有過人的才智,一時名聲大噪入了潞王爺的耳。
周瑞成有了潞王爺的提攜,從此可算是入了正途,什麼童試、鄉試、一路走來是順風又順水,回回中頭名。
這次秋闈,凡是認識周大春的人也都在他耳邊奉承,那也是必中的。
說起錦娘與周瑞成的親事,那還得從六年前說起。
那一年,李錦娘她爹李栓柱正好給周瑞成他們家盤火炕,那一天正好帶着八歲的李錦娘去城裏賣她自已的一些綉品,等到太陽將要落山的時候,李錦娘也沒等到爹爹回來跟她匯合一起回家,她便自己去找爹爹了。
她一個人來到當時周瑞成他們家所在的斜街衚衕,因為不知道爹爹是在哪一家幹活兒,只知道是給王爺家當差的,這當時在李錦娘心裏那可是很有身份的人物,想來也好打聽。
要說無巧不成書呢,這一天巧就巧在她正好與剛下學回來的周瑞成碰上了。
李錦娘看着從眼前經過的翩翩俊雅少年,俊面如玉,身穿青灰布衫,身材修長,一字眉,杏眼偏長,炯炯有神,看着有個十三四歲,比村裏的少年的確要清朗的多。
一眼打量而過,錦娘忙上前問路。
周瑞成看着眼前膽小卻並不扭捏的小女孩兒,雖年齒尚幼,卻已然能窺見幾許明艷姿容,眼睛大大的,眼波清澈明亮,覆著兩彎卷翹而黑密的長睫毛,鼻子挺秀圓潤,紅唇貝齒,甚是好看。
簡單一兩句,周瑞成便引着錦娘往衚衕里去了,一路上便也熟絡了幾分。
有了這一次契機,很快,周家便着去了城外半坡村李家去求親了。
這一年,周瑞成十二歲,錦娘八歲,按說,周瑞成他們家當時還是奴籍,即便是李錦娘這樣平頭老百姓家的姑娘也是不願意結親的,好好的誰願意去做那伺候人的奴才,但因為聽說他自小得潞王爺賞識入了國學,又想着小乞丐當年的一句“錦娘將來是個有福氣的”一句話,便覺得周瑞成將來或許是個有出息的,便定下了這門親事。
果然,周瑞成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