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身死燈滅
宋雪瀅扇着團扇退後幾步,不願將那股子血腥味兒吸入體內。“女兄與阿爹常年走南闖北的,留下宋君顧給我們照顧,妹妹自然要盡心儘力了!”
“宋雪瀅,你當真是蛇蠍心腸!君顧才十三歲,十三歲的孩子竟成了臨安的小紈絝。宋家積攢多年的名聲與財富,因為你,全數毀於一旦!”
日後,君顧如何走上官途?她為君顧鋪好的路還有何用處?
“你和那個紈絝都是嫡出,只有我是庶出的。等到宋君顧及冠,這宋家的家產哪還有我和二娘的份兒?”
宋雪瀅說的二娘是宋家的妾,宋雪瀅的生母。雖說是生母,宋雪瀅卻不能呼她為“娘”,只有正室才能被稱為“娘”。
“對了,女兄。你說等宋君顧回來了,我該如何處理他呢?女兄你天資聰穎,不如給妹妹想個法子。哎呀,我為這事兒想了好久,可傷腦筋了。”
“你敢!”宋酒大吼一聲,胸口因憤怒而起伏不停。“宋雪瀅,你若敢碰君顧一根汗毛,我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
“你對我下毒的事,二娘也知曉?”宋酒死死地抓住衣襟,後背直挺挺地貼在床棱上,生怕之後的話會將她一步步地擊垮。
“自然,誘使宋君顧還是二娘出的主意呢!”
宋酒心中血氣翻湧,胃裏的痛也比不上此刻的心中的激憤和怨恨。她操勞了一年,竟然在家中養了兩條大餓狼。
宋酒緊咬牙關,眼中積蓄着一波又一波的恨意,陰森地吐出幾個字來:“二娘真是個好長輩!”
“二娘哪有閑工夫管你?她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留仙酒的秘方。”
宋雪瀅不耐煩地瞥了宋酒一眼,眼珠子一轉,頓時笑盈盈地道:“哦,好女兄,不若你現在將配方告訴我,免得二娘將你心愛的書都給毀了。”
留仙酒?
這對貪婪的母女竟然還在打留仙酒的主意,她這些年待她們不夠好嗎?為什麼對宋家這點財產和留仙酒虎視眈眈?
留仙酒乃是宋酒親自釀造的,阿爹還在世時,只飲一口便大為讚賞:“此酒若流於世間,必定千金難以買之!”
宋酒眼中充斥鮮紅的血絲,恨不得要將眼前這隻餓狼給撕得一乾二淨。“留仙酒我只釀過一壇,配方從未記在紙上,二娘就算將書房翻個底朝天,也是徒然。”
宋雪瀅看着宋酒嘴角那道漸漸乾涸的血痕,再配上此時怨憤的神情,像是一條大蛇要吃了她一般。
宋雪瀅暗暗退後幾步,將目光撇向別處,不敢看她。
屋外雷聲未停,猛地閃了一道光,將屋裏炸了個明亮。
宋酒捂着腹部,忍着劇痛彎腰穿上鞋,扶着床伸手撩了一件輕薄的素袍穿上。
做完這些,她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宋雪瀅,你莫要得意。只要我寫下一紙契書,宋家的家產皆會暫時寄存在林家。”
林家是宋酒未來的夫家,林家獨子林路桓是宋酒未來的外子。就算她死了,只要林路桓願意替她保管,待君顧及冠了,便可拿回家產。
“哈哈哈……”宋雪瀅大笑起來,笑聲里是藏不住的得意和張狂。
“女兄,宋家的郎君若是沒了,家產自然會會落入我的手中。而你自以為會助你的林郎,如今就在門外看着如此狼狽的你呢!”
宋酒不可思議地看向那扇門,林路桓就這樣出現在那扇門前,一如往昔地風度翩翩。
原來他一直就在門外看着,一聲不吭。
林路桓看了一眼正虛弱得站在床邊的宋酒,弱弱地喚了一聲“阿宋”。
宋酒看出來了,他這是心虛。
林家的人,包括林路桓都不知宋酒的名字,只喚她“阿宋”。
真是可笑!這一輩子活到此時此刻,宋酒這個名字,竟然只有阿爹一人知道。
宋雪瀅走上前,挽着林路桓的手臂,柔柔地喊了一聲“桓哥哥”。
林路桓並未推開她。
宋酒腳一軟,跌坐床前。
她本來是不相信的,不相信林路桓和自己的親妹妹有苟且。如今這番情景,由不得她不信。
桓哥哥?就是自己也從未如此稱呼過林路桓。
“林郎。”自己就是這麼喚他的。
林路桓見宋酒跌倒,柔弱如一朵嬌花,正想去扶她,卻被宋雪瀅伸手攔住了。
“女兄,過了今夜,你的林郎便是我的了。不,他早是我的林郎了。”
“是嗎?”宋酒冷冷地呵笑兩聲,披散的青絲遮掩了半邊臉,燭火搖動間顯得有些詭異。
她宋酒平生自詡識人辨性無人可敵,任何人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雙眼,卻偏偏在林路桓和宋雪瀅這裏栽了跟頭。
宋酒雙手撐着床沿站起來,攏了攏身上的素袍,一步一步地走向林路桓,笑着喚道:“林郎……”
屋外刷拉拉地開始落起了雨,似乎是積蓄了許久的原因,須臾便成了傾盆之勢。
宋酒在雜亂的雨聲里一步一步地走向面前的負心郎,眉間、唇角儘是傾人笑靨。
宋酒即便是消瘦了,那一張臉也會有種別樣的魅力。這是宋酒走南闖北的時候從一位老媼身上習得的秘術,她從未對任何人施展過。
林路桓被她炫麗的笑晃了神,以為她這是向自己示弱求助,撇開宋雪瀅的手便上前去扶住宋酒。
宋酒投入林路桓的懷中,踮起腳尖湊到他的耳邊,死命地咬了下去,血腥的味道立馬充斥着宋酒的口腔。
林路桓吃痛,一把推開宋酒,罵了句“賤人”。
宋酒猛地被推到門邊,後背猛烈地撞上了門沿,積壓在胃中的血全數噴了出來,濺得林路桓一身鮮紅。
“林路桓,這是你欠我的。哈哈哈……”宋酒無力地靠在門邊,咧嘴笑着,貝齒間還殘留着駭人的朱紅血跡。
宋雪瀅攙着林路桓,急忙吩咐道:“金菊,還不將這瘋人拖到外面去。”
一直未發言的女使領了命,毫不憐惜地將宋酒拖出了房間。
大雨滂沱,六月的梅雨沒有半月是不會消停的。
宋酒匍匐在冰冷的石板上,胃裏不斷湧出血水,和着雨水一路流走。
宋酒咬牙切齒,用盡畢生的力氣一字一句道:“宋雪瀅,林路桓,若我不死,定讓你二人萬劫不復。”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宋酒臉上,痛、恨、不甘,萬千情緒湧上心頭。
臨死前,宋酒想到了那一年漠北的荒野。
那一年,年紀尚小的她與阿爹去漠北做生意,中途分散了。她又飢又渴,昏倒在黃沙里,奄奄一息。
朦朧間,荒野上出現了一位少年。
夜間月色涼如水,白衣少年赤足行走在荒野上,雙腳染血,在月色下踽踽獨行,宛如飛天的仙人。
少年走了過來,宋酒隱約瞧見他的雙腳染血。
宋酒不由想,原來仙人都是不穿鞋的。
“不準死!”少年的聲音像漠北的笛聲,挽留住了宋酒最後的一絲意識。
少年用匕首劃開手心,鮮血流入宋酒口中,溫熱無比。
宋酒回過神,茫然地看着四周,這一次,她註定要死了。
手邊一株雜草,即便身在夾縫,依然林立風雨。心中縱有諸多的不甘,只能化作一聲遺言。
“阿顧,阿姐對不住你……”
(註:①外子:婦人對外稱其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