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數九寒天,微涼的月光,灑在牆壁上的幾個大字上——涼州地牢。
飛揚的檐角,都在寒夜裏折出徹骨的涼意。
牢獄的門被由着窄小的窗戶偷進來的風吹得“哐啷”響,穿着囚服的女人都圍成一圈,相互取暖,即便在這深冬,也要有些暖意來苟延殘喘。
唯獨那一人,長衫襤褸,靠在帶着潮意的牆面上,稚嫩的臉上,死灰一般寂冷。
“吃飯了。”
圍成一團的幾個女人總算有了點動靜,紛紛走向門邊,卻不敵那人身手,行走帶風,就連腳步都輕的沒聲,到門邊后,蹲下用十根凍得如同青紫的蘿蔔般的指頭,細細撥開綁住食桶的鐵絲,清亮的眸中卻閃過一絲錯愕。
她,沒有看到那一角熟悉的布衣。
“牢頭!”
她喊住了沒走多遠的牢頭,雙手緊抓着鐵欄,不顧那上面凍如冰渣,捏得指尖泛白。
牢頭不耐嚷了聲,卻沒有停住腳步,這大冷天的,他還急着回去烤火。
“要吃快吃,不吃便早些死!”
“我娘親呢?”
在這陰冷潮濕的地牢,久不言語,就連稚嫩的嗓音都變得沙啞無比,卻急切依舊。
牢頭回頭看她,覺得有些眼熟,湊近了一眼,卻是那再熟悉不過的凌厲的面龐,忍不住冷嗤一聲,“你且吃你的吧,欺君罔上還好意思問這些,若不是你那不經打的娘親,你早到陰曹地府去了。”
她眼疾手快地穿過鐵欄抓住牢頭的衣服,下了狠勁,連聲音都變得粗獷有力,“我娘親呢?”
就算下了獄,這狠勁依然不輸從前,長睫毛落下的陰影都像是殺人的利器,鋒利無比。
牢頭下勁扯了扯,竟扯不開她的手,當即嚷嚷道:“不想落得跟你娘親一樣早死的下場,就快給我放手!”
早死?
娘親……早死!
手中驀地收緊,長期未修剪的指甲幾乎要穿破牢頭的衣服——
“呵——”
身後女人們的冷抽聲響起,她們看到牢頭的雙腳已經離了地,而抓住他衣領的不過是個剛及他肩膀的半大孩子!
“你你你……你抓我也沒用,是你娘親自己不經打,昨天晚上就沒熬住死了,你再不放手,我叫你也早早地去見你娘親!”
她的手一松,牢頭跌坐在地,趕緊爬起來拍了拍衣服,逃也似的走了。
和她同一牢房的女人們彷彿躲瘟神一般,離她老遠,卻都不敢再輕易開口,生怕她們命喪於一個孩子手中。
而她,卻彷彿回到了剛才的模樣,只是那清亮的雙眸,再無神采,長長的睫毛掩下,細看才能看清那微微的顫抖。
這種沉默,竟是一種比哭還讓人難過的悲傷。
翌日。
冬日的暖陽,稀少得可憐,投過窗戶灑進牢房,女人們也懶洋洋地伸着懶腰,撥弄着本就髒亂不堪的髮髻。
“誒,這個孩子去哪兒了?”
牢房中再沒見那個孤瘦的小身影,卻只見地上那一枚小小的令牌。
微胖的女人走過去撿起來,仔細看了上面的字,卻是一個字也不認識,招呼了瘦高個的女人過來,“快瞧瞧,這是個什麼物什?”
牢房中唯一認得字的瘦高個一字一句地念道:“涼州,營,蘭翎長……”
微胖女人一聲冷抽,“呵,這丫頭竟然是個官兒!”
“怎可能,這丫頭才九歲的模樣,怕是她家誰人的吧?”
“前些天這丫頭進來之前,不就有個啥兵頭給當街立斬了嗎?這丫頭莫不是那人的女兒……?”
瘦高個搖頭嘆息,“她爹是個官兒又如何,還不是慘死了,這丫頭落入這死囚牢中,不是死也是一輩子困在這裏不見天日咯……”
一句話下,四下皆沉默。
涼州集市,城門之下,有鐘鼓長鳴。
行刑台上,數十名戴罪之人一字排開,一聲錘鼓落下后,戴着厚厚枷鎖的囚犯們紛紛跪下,面如死灰,只等待着劊子手那果決的一刀。
卻獨獨有一人,傲然立於刑台之上,髒亂的發遮不住她帶着光芒的眸子。
“何人?為何不跪!”
她想開口說話,想喊冤,想讓鄉親父老們相信,她秦氏,冤枉至極。
然而兩名大漢的桎梏之下,她的雙膝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她似乎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她緊咬着牙齒,眾人皆低頭,唯她抬着頭。
只因,她沒犯錯,她命不該絕與此。
但卻沒有一個人會聽信她的話,只因她是一個孩子,一個家中無權無勢的孩子,就連唯一能站出來為她說話的父親,也死於了這幫白眼狼的劍下!
她的倔強和傲骨,在劊子手的刀下,一文不值。
“行刑——”
隨着判官的一聲令下,劊子手的刀在冬陽的照耀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恍得她微微眯了眼……
這就要死了,她還未及笄便要死了嗎。
她的頭重重的垂下,認命地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恍惚間,卻聽到了“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隨後便是刀入鞘的清脆響聲,再然後……就陷入了長久的黑暗之中。
……
建元十三年,臘月初三。
東邑皇逢知天命,遂,大赦天下,以慶萬世萬代,昌合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