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給我填了通遠澗
日暖又是微醺,苗正新這一覺,只睡到陽光照進屋子,滿室生輝,這才伸一個懶腰,晃晃刺痛的腦袋,一骨碌從榻上翻起來。
看到自己僅僅被剝了外衫,身上臭汗味和酒味混雜在一起,苗正清不由得惱怒:“這群殺才,連這點侍奉人的小事情都做不好。來人吶,趕緊給我燒水,本縣要好生沐浴一番。”
打着官腔的苗正新迎來的並非縣中差役,而是簡雙清。
一大早天還沒量,簡雙清就已經起來了。馬嶺鎮的事情解決不掉,他的心中老是壓着一塊石頭。
只是任管他進去看了多少回,苗正新愣是沒有醒過來。哪怕扯着衣袖呼叫,得到的也只是幾聲哼哼。束手無策的簡雙清只能等在院子裏,這門前的土地,來來回回不知被他踩了多少遍。
當他聽到苗正新的叫喊聲的時候,心頭那股子激動,簡直無以言表。
苗正新看到簡雙清的身影,登時也愣住了。眨巴着還有些酸澀的雙眼,強忍着身上的燥熱,苗正新開口詢問:“簡知寨,你不在馬嶺鎮好好獃着,來縣裏做什麼?有什麼事情直接去找連縣丞,本縣今日還有場宴會要赴約。”
聽到這話,簡雙清傻眼了:“縣尊,這次可是大事,連縣丞說了,要縣尊你才能解決得了。”
“哼,本縣的大事,不外乎那些百姓抗稅,或是西夏人入侵。這兩樣他哪一個不能辦?”苗正新委實忍不住身上的燥熱和臭味,扭了扭身子:“行了,有什麼事情呆會兒再說,本縣要先沐浴一番。”
一把推開簡雙清,苗正新闊步踏出門外:“我教你等這些腌臢潑才,本縣要沐浴,還不趕緊抬溫水過來。還有你,給我出去候着。有什麼天大的事情,咱們頭上還有州衙頂着,用得着你一個知寨操心?”
乾澀的嗓子因為沒有及時補水,吼喝了幾句便有些嘶啞,聲音如那老鴰一樣,響徹了整個通化縣后衙。
苗正新雖然平常不管事,但那也僅僅是個表象。事實上,縣中這些差役,還不敢違拗他的命令。不過兩刻時間,便有五六個差役拎着或熱或涼的水,匆匆來到苗正新的屋內,將洗澡水摻好了,這才恭敬地離開。
唯有還站在院子裏的簡雙清,不知所措。
好在苗正新沐浴並沒有耗費多少時間,半個時辰之後,他終於穿了一身整潔的衣裳,走出來看着簡雙清,言辭中多有不耐地問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要你這般慌慌張張地前來稟告。”
總算有機會開口,簡雙清急忙回稟:“卻是馬嶺鎮與府城寨的百姓發生了械鬥,安化知縣沈耘邀請縣尊過去商議如何分水的事情。”
“分水?分什麼水?”一連迷茫的苗正新直到得到解釋之後,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看着簡雙清臉上焦急的神色,苗正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便去看看。真是的,這水么,流到哪裏便算作哪裏,何須分水。”
再度攜一壺酒,苗正新乘着馬車,搖搖晃晃來到械鬥的地方。
和許多守在這裏的百姓一樣,沈耘熬到後半夜,也實在有些忍不住,便在馬車中扯了一塊毯子睡着。大清早起來,睡得當真有些不舒服。匆匆到馬嶺河畔撩了水洗漱之後,拍打着身上的塵土,重新回到兩方人中間。
百姓們自發地送了食物過來,粗糙的麥餅吃了一塊,再喝上幾口清涼的河水,殘留的疲憊總算被驅離。
此時沈耘心中多少是有些火氣的。
因為距離簡雙清離開已經足足八個時辰,到現在這通化知縣居然還不見身影。沈耘不相信簡雙清沒有說明白自己在場的事情,顯然,自己這身份,似乎在人家心裏分量不夠。
更不要說這幾條人命了。
原本還想着客客氣氣將這件事情說和了的,沈耘這個時候改了主意。看着炎熱的氣溫將遠處的景物曬的影影綽綽,沈耘搖了搖頭,長舒一口氣,便要走向府城寨的百姓這邊。
“沈知縣且留步,我家縣尊已經前來。”
遠處簡雙清的聲音響起,沈耘還是忍不住回了頭。在簡雙清的身前,是一個年逾四十的男子,一身便服在身,帶着幾分疲態,一臉漠不關心的樣子讓沈耘心裏登時就來了火。
走到近前,簡雙清便介紹道:“沈知縣,這位便是我家縣尊。”
來人很是隨意地拱手:“沈知縣,有禮了。聽聞你說要與本縣商議分水的事情,不知究竟是怎樣的分法?”
之前還不覺得,對面這中年一開口,沈耘頓時嗅到一股子酒氣。皺了皺眉頭,表面上還是一副嚴肅的神色:“苗知縣有禮了。這馬嶺鎮與府城寨爭水械鬥也有好些年了,雙方死的人都不少。”
“我等代天狩牧,這種事情不能坐視不理。依我之見,不若雙方商定,此後雙方不論旱澇,皆各分五分水用來灌溉田畝。苗知縣以為如何?”
平白被分去五分水,馬嶺鎮的百姓瞬間不樂意了。登時便要圍上來理論,簡雙清急忙示意廂兵們攔住,這才將目光轉向苗正新。這件事情,到底還是要他來做主,只要苗正新不同意,這事兒就絕對不可能。
苗正新自然是不負馬嶺鎮百姓期待的,聽到沈耘的話,連連搖頭:“不好,不好。”
“據我所知,整個通化縣七千餘戶共兩萬多人口,都是依靠這馬嶺水及其支流進行灌溉。這沒有錯吧,苗知縣。”沈耘盯着苗正新,面上的嚴肅沒有減少半分,眼神中略帶幾分審視。
見苗正新不答話,沈耘便繼續說道:“到了馬嶺鎮這裏,好像僅有七百餘戶,相較而言,我府城寨同樣要靠這馬嶺水灌溉,可人口卻足足有一千一百餘戶。五分水,已經不多了。”
如果能夠通過講道理解決這件事情,沈耘自然是十分期待的。
可遇到苗正新這樣一個尸位素餐的人,註定了沈耘的打算要落空。只聽得其人說道:“我馬嶺鎮本來就處在馬嶺水上游,取用多少,都應當由馬嶺鎮來決定。這般分水,我馬嶺鎮的土地何時能夠澆完。不行,這絕對不行。”
沈耘還是不願放棄,耐着性子詢問:”那不知苗知縣,該如何分才好?“
“分?這怎麼分?等馬嶺鎮的百姓澆完水,自然就輪到府城寨了。何須如此打鬧個不停。”
苗正新這會兒表現出了相當的不耐煩,這種破事情,當然要這麼弄了。用得着這麼大動干戈?這個沈耘也當真可笑,還想五五分,你當這是什麼別的東西,大家雨露均沾。
“沈知縣,我看,就這樣吧。本縣還有些事情要處置,你且帶着你治下的百姓回去,往後也莫要如此鬧騰了。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馬嶺水也是如此,處在下游,就多等幾天,這有何妨?”
聽着這番話,沈耘心裏滿滿當當都是惱怒。這是多等幾天的事情么?那些土溝土渠,澆灌一畝地少說也得兩三刻時間,等馬嶺鎮的土地全都灌溉完了,那府城寨今年的冬麥就等着撂荒吧。壓根沒戲。
人口和田畝對於流水的需求,五分馬嶺水已經夠少了,沈耘當時考慮到這個數目的時候,就已經照顧到了馬嶺鎮百姓的好處。誰知道,這會兒人家居然不領情。
“苗知縣,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沈耘問了一句,並沒有想要這苗正新的答案。轉身看着眼巴巴想要分到水的府城寨百姓,沈耘沉聲說道:“本縣拿出三千貫錢,要你等自己組織,從延慶水掘出一條河流來灌溉土地,你等可願意?”
沒人會說不願意。然而沈耘話音忽然一轉:“那本縣再拿出兩千貫錢來,命你等用石料,將通遠澗給我填平了,你等可願?”
鎮遠澗就是馬嶺水從馬嶺鎮流向府城寨的最為重要的河道。此處澗深五丈,往前往後,都是一片平原。尤其是馬嶺鎮,在這些平原上還開墾了不少良田。一旦鎮遠澗被填平,那馬嶺水再也沒有去路,只能在馬嶺鎮這裏匯聚成一片湖泊。
看着默不作聲的府城寨百姓們,沈耘朗聲說道:“都給我挺起脊樑來。實話告訴你,我安化縣如今還有不少良田在撂荒。就算是馬嶺水斷了,延慶水支流也幹了,本縣照樣可以將你等遷往有水有田的地方。你等的日子,絕對不會比現在差。既然人家苗知縣和馬嶺鎮的百姓不願分給咱們一滴水,那往後這馬嶺水,索性就不要了吧。”
苗正新先前還一臉得意呢,畢竟能夠壓得這沈耘說不出話來,在治下百姓面前,也算是長臉了。
誰知道沈耘居然想出這樣惡毒的招數來。
苗正新登時驚叫:“沈耘,你敢。”
回頭蔑視地看了苗正新一天,沈耘一字一句地回答:“你倒是看看,我敢不敢。有些人,給了你面子你不要,就莫要怪我下狠手了。如果不想你馬嶺鎮徹底消失的話,六分水,你敢少一絲,我就敢填了通遠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