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沈知縣對姚巡檢
沈耘向幾個士卒們念的,就是此次的戰報。
當然戰報送到李圭復的手裏,沈耘少不得說幾句蔣驥等人的英勇無畏,這個是免不了的。當然,沈耘所說讓李圭復擔心的是,他差李信等人攻打礓詐寨,居然短短數天時間,又被西夏人給奪了回去。
非但如此,還折損了四千人馬。這個戰報讓李圭復心生恐懼。
看着自己尚未來得及送出去的捷報,李圭復狠狠地將之撕碎扔在地上。可以說他李圭復和西夏的開戰的第一個回合,以他李圭復的失敗告終。戰端已經挑起,接下來他要面對的,是西夏人瘋狂的報復,以及朝堂對他的問責。
李圭復不想自己的人生就這樣陷入低谷。
所以在心思千迴百轉之後,李圭復將目光轉向了案上沈耘的戰報。
有了主意的李圭復取出紙張,匆匆書寫本次和西夏開戰的緣由。
大順城中,想要與沈耘爭功的打算落空,李信看向沈耘的目光也有些不善。沈耘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似李信這種武官,他也不準備深交。每日裏自是積極準備守城的各種物資,先前李信開戰尚未運出去的軍糧全都被他截下。
西夏人的兵馬尚未到來,慶州的兵馬便早一步前來。不過,這次率領大軍的,是慶州巡檢姚兕。
叩開城門,大軍進入之後,公廨里,沈耘沖姚兕一拱手:“既然姚巡檢前來,想必本縣戍守大順城的軍令算是結束了。城中一應兵械糧草,本縣這便交付與你。”
這段時間,沈耘其實一直在做噩夢。
雖然臉上顯得非常淡然,但是一舉滅殺五千人,而且是那樣慘烈的死法,沈耘到現在心裏還有些難以接受。每天夜裏,他都能夢見無數身上燃燒着烈火的西夏士卒,哀嚎着向他衝過來。
每每從噩夢中驚醒,沈耘都知道自己到底還是沒有辦法將自己勸服。你死我活那隻不過是短暫的安慰,是沒有成為現實的幻想。而五千西夏人的死卻是實實在在的。
本來以為姚兕來了,自己就會解脫。誰成想說完這一句,姚兕忽然面色兇惡地說道:“沈知縣,你與環慶路鈐轄李信,慶州東路都巡檢劉甫以及監押種詠,不聽李知州號令,擅自出擊,以至損傷四千兵馬。”
聽到姚兕的這些話,沈耘緊緊皺起了眉頭。
“事後還妄圖焚燒袍澤屍身來掩蓋罪行,我今奉知州之命,擒拿你等回去。”
這下沈耘可不僅僅是皺眉頭了,李圭復這是要將戰爭失利的事情全數推脫到他們幾個身上。如果沈耘所料不錯,現在李信與劉甫和種詠三人已經被姚兕帶來的兵馬給捉拿。
而礙於自己文官的身份,姚兕也不敢擅自得罪,所以想要用這些話讓自己認罪伏法,然後乖乖聽他們擺佈。
想到了這些,沈耘忽然心裏一定:“要巡檢,本縣有沒有罪責,你和李知州都沒有資格判定。想要捉拿本縣,那也要等大理寺判定之後才行。還有,李鈐轄他們被關在何處,本縣要去見他們。”
“沈知縣,我現在自然無法卓尼。但是你也別忘了,李信與你皆是涉案之人,李知州早就吩咐了,不准許你與他等會面。”
李圭復將一切都算計好了,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沈耘因為先前戍守大順城,得到了連同李信帶來的那些殘兵的認可。
“明七,你帶人去找李鈐轄,找到了就問他,當日李知州授予他的方略可還在他手裏,如若在,你給本縣帶回來。如若不在,問題到底去哪了,就算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回來。”沈耘的吩咐讓姚兕心裏大驚。
他是李圭復的內親,兩人關係平素極好。來時李圭復曾暗地交代,抓捕到了李信,一定要將之前李圭復授予李信的方略找出來燒掉。只要沒有了這件東西,最後李圭復就一定能將李信等人給整死。
本來姚兕準備將最棘手的沈耘給看押了,然後再去找李信逼問方略的下落。可是他完全沒有想到,沈耘居然早一步識破了李圭復的打算,用這種辦法,讓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份方略的重要性。
姚兕暗恨,隨即便差人阻攔:“給我攔住他們。”
“姚兕,你想幹什麼?”沈耘怒斥一聲,隨即向蔣驥等人使了個眼色,剎那間原本就駐守在公廨中的士卒手中握緊了兵刃。這個動作讓姚兕心裏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沈耘在這些士卒當眾居然這麼有威望。
“我且告訴你等,李知州授予的方略,乃是本案的重要證物。你等若是不想蒙受不白之冤,就給我將這方略找出來。到時候本縣親自呈送到陝西路帥司,好讓上官們看看到底孰是孰非。”
吃了敗仗本就讓僥倖活着的士卒們心裏有些陰暗,此時一聽沈耘這麼說,哪能不激動。尤其是蔣驥幾個,瞬間站到沈耘前邊,只要姚兕這些人有什麼動作,他們會好不遲疑地將刀鋒指向姚兕。
公廨中氣氛一時間變得極為凝重,似乎連院子中那棵白樺樹都知道了氣氛的緊張,在瑟縮中抖落幾片剛剛泛黃的葉片。
兩方人馬就這樣站着不動,最終,還是沈耘派出去的明七打破了僵局。
“回稟沈都管,李鈐轄說,在礓詐寨突圍的時候,慌亂之中,他將那方略全數遺失了。”
聽到明七的這句話,姚兕瞬間長舒一口氣。其實報復沈耘那都是順帶的,現在主要是將責任推脫到李信等人身上。只要還能保住李圭復知慶州事的差遣,這就已經足夠了。沒了方略,那吃了敗仗還不是他李信的責任。
雖然李信因為爭功,和沈耘還有些嫌隙。但沈耘這次是真的想幫他一把,畢竟罪責也不主要在李信身上。
開始,現在這個情況,就連沈耘都沒有了辦法,只能搖搖頭低聲嘆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罷了罷了,此時便到此為止,姚巡檢,這大順城自此就歸你管了。本縣還有些話,要與李知州當面說說,就不久留了。”
見識到了沈耘的厲害,姚兕也不願將沈耘看押在大順城裏。
而且他生怕沈耘繼續待下去,指不定會和李信等人搭上話。到那個時候,如果沈耘致意要為李信等人爭個清白,只怕情況會比方才還要棘手。看着沈耘遠去的背影,姚兕鬆了一口氣,隨即暗囑手下一定要看守好李信等人。
帶着蔣驥及麾下七百兵丁出了城,沈耘便如來時一般,徑直往荔園堡的方向打馬行去。
作為沈耘與李圭復衝突的見證者,走在路上的蔣驥不無擔心地向沈耘詢問:“縣尊,咱們這麼做,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蔣驥不敢想像,沈耘這次居然連李圭復的軍令都敢頂撞。真要追究下來,只怕沈耘會吃不了兜着走。他原本還寄望與沈耘,想要依附他建功立業,到現在看來,這事兒只怕是有點懸了。
“你怕什麼。”蔣驥得到的,是沈耘樂呵呵的笑:“莫要看咱們這位知州現在威風的緊,其實他也騎虎難下呢。再說了,你等也不用擔心本縣會陷進去,須知本朝百年以來,邊境上犯錯的官員不計其數,但哪個又因此丟了性命的。“
說到這裏,沈耘略帶着幾分感慨:“有時候,活着就是最大的資本。”
沒有了來時的匆忙,沈耘一行花了五天時間才到達安化縣城,臨進城的前一夜,一行人在一處荒村紮營。
沈耘將蔣驥叫到了自己身邊。
“蔣校尉,我能否信任你?”開頭的一句話便讓蔣驥大吃一驚,看着沈耘嚴肅的神色,蔣驥慌忙躬身拜道:“縣尊有何事,儘管吩咐蔣驥。但凡力所能及,蔣驥願肝腦塗地。”
“無須如此的。明日進城,你等便不要跟着我了,呆會兒你便離開此處,連夜找一個可以託付的人,將這封信交到他的手上。告訴他,如果你我都被李圭復看押,便帶着本縣的這封信,到陝西路帥司鳴冤。”
“什麼?”
蔣驥驚叫出聲,卻在沈耘的示意下慌忙閉上了嘴巴:“莫要驚慌,這只是以防萬一。你我的前途命運,全都在這張紙上,切記,此事一定要託付到交情過命的人手裏。”
點點頭,接過沈耘遞來的書信,蔣驥再度向沈耘一拜:“請縣尊放心,蔣驥一定將此事辦妥了。明日一早便趕回來,隨縣尊一道入城。我就不信,他李知州真的能夠一手遮天。”
看着蔣驥一頭扎進黑夜裏,沈耘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遙不可見的安化縣城,在沈耘心裏,此時就是一頭擇人而噬的猛虎。是被之無情吞下,還是將之一招制服,就全在蔣驥手中那封信上了。
夜色越發昏暗,如沈耘心頭的陰翳,越來越濃。佇立良久,等得玉兔升起,光芒灑在沈耘身上,這才聽得沈耘一聲嘆息,隨即回到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