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第十三章: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火光跳躍,將有些昏暗的山洞贏得明晃晃的,將要燃盡的枯木枝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燒得被扔了一地的帶着油和肉渣的雞骨頭髮出了聲響,讓山洞中特有的燒雞香味又更濃了一些。

“注意火堆,別踩滅了!”,一聲喝叫之後,兩個相互較量的身影又在洞壁上擊打翻飛起來。

“嘿,注意腳下!”,那人邊說,邊將手中長棍向蔣靖腳邊襲去。

蔣靖得了提醒,倒是僥倖躲過,可身形卻是有些踉蹌,就在這時,那人手中長棍便指向蔣靖的喉嚨了。

“我又輸了…”,蔣靖面色尷尬,手中長棍也脫落於地,“先生的功夫太好,如是真的較量,恐怕我已經死上一百次了。”

“不要灰心嘛,你的進步已經非常大了…”,那人笑笑,也將長棍扔到了地上,“你才學了多長時間,就想勝過我?”

原來隨着那人傷勢逐漸好轉,便開始親自和蔣靖拆招。蔣靖一開始體諒他身上有傷,對招時還時有謙讓,沒想到那人的功夫比蔣靖想像的要高得多,即使他毫不相讓,在對招中也處處捉襟見肘。更可怕的是,隨着那人的傷勢越來越輕,蔣靖在對招中更處下風,甚至常常被一招制住,真可謂灰心喪氣。幸虧那人教法得當,後來在比武中更注重引導鼓勵,這才使得蔣靖在練習中武功突飛猛進。不過相較於那人,卻還是差得遠了。

“先生教誨的是,是我太貪進求躁了。”,蔣靖垂下頭低聲說道。

“怎麼,有心事?”,那人說著,便坐到了地上,同時向蔣靖招了招手,“來,坐下,有什麼事不妨和我說說…”

“嗯…”,蔣靖依然坐了過去,隨即沉重地嘆了口氣,“我父親受了傷,我…我要頂替我父親去縣裏當兵。”

原來蔣靖的父親在涇縣修築城牆的時候,從上面掉了下來。也許蔣靖一家該慶幸,蔣父只是摔斷了腿,而不是摔沒了命,但是當蔣靖看見父親被王彥等人抬了回來,在土炕上顯得異常虛弱時,蔣靖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

可悲傷是沒有用的,蔣家目前還面臨著一個更大的問題:蔣父腿斷了,就要有另一個人去替蔣父服兵役。官府是不會去計較你有什麼問題的,它要的只是一個結果而已。

“我去當兵!”,蔣靖拒絕了母親把家裏剩下的所有錢交流民稅的提議,主動提出了這個請求。

也許在以前,蔣靖會對此事持一種排斥態度,就算答應,也是一種無奈的順從。可現在不同了,他心中有一種強烈的渴望:一定要出去看一看。

他知道,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自己和那個人相處所產生的結果。他聽他講了那麼多的事,又學習了那麼長時間的功夫,他不再甘心一輩子當一個莊稼漢。無論出去當兵是否能夠搏一個功名,但總歸是一個機會,他要抓住,決不能放棄!

蔣母最終也不得不對現實屈從:雖然現在的飢荒年景又好了些,但如果把所有剩下的錢都交出去,加上蔣父病重,卧床在家,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一家人全部餓死。

“功名但在馬上取”,之前父親告訴自己這是讀書人用來唬人的話,可現在蔣靖不這樣認為了,因為他現在明白,對於社會底層的人來說,除了讀書,這是另外一個擺脫貧賤的機會,儘管它的概率很低,比讀書考上秀才的概率還要低…

“嗯?你要去當兵?”,那人也顯得有些驚愕,“怎麼?你不願去當兵?”

“倒不是不願去當兵,而是父親摔斷了腿,心中難過…”,蔣靖皺着眉頭說道。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本來我還想帶你和我一起走,可是…算了吧…唉…從來世事弄人啊…”

“先生不要這樣說…”,蔣靖見那人如此,連忙出言安慰起來,“我雖然要離開了,但此生此世,永不忘記先生的教誨與恩德!好在您傷勢痊癒得差不多,不用我時常上來照顧您了,不過我有機會一定會回來看您的!”

“不用啦!”,那人擺擺手,“我也要走了…沒想到這一晃,都過去了大半年了,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如何了…”

“嗯?先生要離開了?”,蔣靖一臉錯愕。

“對啊…”,那人點點頭,“其實我早就該離開了…我現在傷好得差不多了,總不能在這山上當一輩子野人吧?哈哈…再說了,如果我再在這個山上待一陣,恐怕山上所有的獵物都會被咱們捉光了,所有能吃的東西都被咱們給採光了,那咱們就真的沒吃的了,哈哈…”

那人本是有心安慰蔣靖,因此開口調笑,但見蔣靖依舊神色落寞,只好嚴肅說道,“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的…本來前幾日就想離開了,只不過捨不得你,總要和你告個別…”

“先生…”,此時此刻,蔣靖忽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哽咽,畢竟與此人相處日久,又蒙他教誨頗多,兩人亦師亦友,驟然分別,又怎能不令人黯然傷心?

“師父!”,蔣靖突然忘情地叫了一聲,隨即重重跪在了地上,向那人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靖兒,你…”,那人沒想到蔣靖會如此,一時間也是有些驚愕。

“師父,您一直讓我叫您先生,可蒙您授我學問武功,我在心中早已將您當成了師父!今日您將離去,無論如何我要叫您一聲師父,向您行了這師禮!”,蔣靖說著,便又向那人磕了三個響頭。

那人聽蔣靖這樣說,一時間竟也有些激動,連忙雙手將他扶起,“好,好徒兒!我本打定主意,這一輩子是絕不收徒的了,可今天我就破了例,你…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也是我最後一個弟子!”

“師父!”,蔣靖一想到拜師之日,竟是分別之時,回憶前日種種,竟不覺潸然淚下。

“好徒兒!”,那人點點頭,語氣也不無哽咽,“靖兒,之前我為自身安全計,一直沒有說明我的身份,現在你記住,師父名叫李如松,木子李,生而如松的如松!”

“師父,徒兒…徒兒記下了!”

“好!”,李如松點點頭,隨即從身上掏出一個紙包,放到了蔣靖手裏,“蒙你叫我一聲師父,這是我畢生心血,裏面記載了我所有的武功招式與心得體會,你留着,算作臨行前給你的禮物了。”

“這…這太貴重了…”,蔣靖拿着這個紙包的手有些顫抖,其實自己之前見過這個東西,不過一直用牛皮紙包着,看起來很珍貴的樣子,所以蔣靖也沒有亂動,沒想到竟是這個!

“救命大恩,送你什麼也不貴重!”,李如松舒口氣,“這大半年來,蒙你常常上山照料,我才能…唉…也許這是上天之意吧!”

“那我可要感謝上天,給我送來那麼一個好師父!”,蔣靖破涕為笑道。

“你我相遇,實為緣分,不過這師徒情分,卻是你自己修來的…”,李如松笑笑,“你宅心仁厚,前時救我性命,得此機緣。而我也是看你性子純良,有心向學,才授你學問功夫,想來換做另一個鄉村少年,卻是萬萬無此機遇的。”

“師父…師父這樣說,我很高興…”,蔣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這都是真心話,是你給了我一層層的驚喜啊…”,此時李如松一臉的欣慰,“一開始只是以為你性子純良,沒想到還讀書識字,有向學之心,後來更覺你天資聰穎,根骨奇佳,是塊練武的材料,結果最後你對兵法也深有體悟,我很有幸,能收到你這樣一個徒弟!”

“師父…師父過譽了…”

“你先別高興得太早…”,李如松此時的神情又肅穆起來,“雖說你天資聰穎,但日後要想有大成就,必須勤勉不懈,無論是學問還是功夫,現在你學到的都是皮毛!”

“徒兒曉得…”,蔣靖邊說邊舉了舉手中的牛皮包,“師父給我的這本書,我回去以後一定勤加練習,好好參詳,至於學問,只要有機會,我不會半途而廢的!”

“嗯,我相信你!”,李如松拍拍蔣靖的肩膀,“當初我看中你的,就是你這股不服輸的勁頭,你小子性子倔着呢,我相信你不會止步於此的!”

李如松說著,便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塊貼身玉佩,放到了蔣靖手中,“靖兒,這是一個…非常珍貴的東西,這些年來我一直帶在身上,不過現在我把它給你,你好好收着,如果哪天厭膩了現在的生活,就可以拿着它來找我…”

“師父,這…”,蔣靖本還有些遲疑,可受到李如松眼神的鼓勵后,便接下了玉佩,“師父,我今後去哪裏尋你?”

“這…這也不一定,如果是近幾年的話,我猜應該還是在通州城吧,你一直西行即可。”,李如松抬手答道。

“一路西行?又是西邊…”,蔣靖在心裏默念道,同時暗暗記下了通州城這個名字,儘管他不知道通州城在哪裏,但師父說了,一直西行即可…命格在西邊…

“我走了!”,李如松沖蔣靖揮揮手,再無一句話語,轉身便去,同時引吭高歌,“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洞外再次積了一層雪,在冬日柔和光芒的照耀下,顯得一片聖潔,銀裝素裹,惟余莽莽,卻別有一番分外妖嬈的味道。而李如松似是不願破壞這種氛圍,連腳步都顯得輕飄飄的,看他張開雙臂,如同一隻大鳥,可恍惚間蔣靖卻覺得他更像一隻雄鷹,展翅在天地間翱翔,看似不留痕迹,實際上到處都是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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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醉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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