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問計（中）
盧光庭聽他在那裏對端太后嘖嘖稱奇，心中卻是半信半疑，面對齊太宗過世之後，北齊繼續強盛不衰的局面，各國有識之士都認為應當歸功於雄才大略的攝政王齊桓，可從沒人注意過深宮裏那位從不拋頭露面的端太后，當下皺着眉頭，對林霰說道：“你會不會杯弓蛇影，太高估那位端太后了？也許她這些年的隱忍，不過是出於婦人懦弱本性罷了。”
林霰本就有些困了，見破例說了這麼多，盧光庭還不信自己，就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知不知道齊太宗有多少兄弟？除齊桓外，還有十一個呢！再加上他留下的兒子，偌大一個皇族，難道人人都服攝政王？可這二十年來，宗室矛盾重重，卻從不曾鬧出過大事，分明是有人暗中主持大局，壓制着這些皇族成員。論年齡，這個人自不可能是現在才二十四歲的齊靳，要說別的親王貴戚，只要是個男人，有如此手段決，便不至於長年默默無聞，那麼除了那位隱身後宮的端太后還會有誰？反正要說齊桓一死，北齊就會大亂，我是不信，你呢，愛信不信！”
盧光庭看着林霰自信的眼神，終於被說服了。他被列入大都八大才子之一，絕不是一個謙虛的人，可從當年進學時起，他就注意到了林霰，這個每天獨來獨往，跟誰也說不過三句話的同學。他聽說過林霰特殊的出身，看見他經常病怏怏地咳血，也知道學上沒人看得起他，所以起初的注意，只是因為好奇，可是漸漸地就變成了驚異。別看這林霰每天不聲不響，交的課業也一律只限於中評，但只要他肯對某件事發表意見，哪怕一句話，也幾乎沒錯過。
當年靖國公赤無敵剛立下不世戰功，天下交口讚譽，學館同學艷羨不已時，只有他默默無言，眼神露出奇異的悲憫，之後不久，赤無敵果然被當時的權相丁隳嫉賢妒能，陷害致死，而就在丁隳害死靖國公后，權勢熏天，世人敢怒不敢言時，一日兩人路遇宰相前呼後擁，比皇帝還要浩蕩的護衛隊，周圍眾人驚嘆，也只有他輕輕嘆息：“堤潰蟻孔，豈勝防乎？”之後一年不到，丁隳遇刺，被人懸首德勝門，舉國震驚……
在盧光庭細心的觀察下，這樣的事情十幾年來數不勝數，甚至於只要林霰晴天帶傘，這天必然下雨，而他若在雨季着履，那天也會神奇地放晴。子不語怪力亂神，有時盧光庭都不敢細想，怕自己想神經了，但一點他認定了，那就是林霰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在父親遇到難題的時候，會第一時間想到來找林霰商量，所以即使現在林霰的話僅靠推論，沒有一點真憑實據，他也願意賭上全家命運去相信。
“好，我信了。我這就回去，請父親上表堅主不能出兵！”盧光庭說完毅然起身。
卻被林霰一把拉住，苦笑道：“你急什麼？我說北齊不會內亂，又沒說我們不能出兵……”
盧光庭大奇，回過頭來，不能置信地望着林霰：“什麼？還要出兵！北齊不內亂，我們出兵豈不是自取其辱？”
林霰沉吟了一下，盧光庭願意賭上一家老小信任他，他可不能給人家指條黑道走，當下先拉着盧光庭坐下，然後正色道：“煥之可知朝廷為何會有人堅主出兵？”
“當然是相信北齊內亂了。小理”盧光庭理所當然道。
林霰卻搖了搖頭：“那只是一部分人，只怕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為了附和宰相馮權。”
盧光庭心頭一動，忽然想到宰相馮權向來怯戰，此次卻不遺餘力地支持出兵，確實奇怪，難道……
林霰此時已壓低了聲音道：“如我沒有料錯，馮權主張出兵是為了藉機控制河南軍。河南軍都是當年赤帥留下來的底子，平常馮權是絕對沒有辦法插手的，只有發動戰爭，那時候他身為宰相，必然負責後勤補給，等於掐住了河南軍的命根子，才有機會得到軍方妥協，把自己的勢力滲透進去。”
“國門不幸，奸相竟層出不窮！”盧光庭又驚又怒，不由拍案道，“先有老賊丁隳獨攬朝政，陷害忠良，如今馮權笑裏藏刀，更是陰狠毒辣，竟不惜用一場必敗的戰爭擴展私人勢力，他把前線軍民的命都當成什麼了？！”
“小聲點！”林霰打了個眼色，見盧光庭畢竟官宦之家，起碼的言行謹慎還是懂的，很快就壓下了情緒，只是眼中閃爍的怒光透露出心頭激憤，這才繼續道，“馮權在這個時候想插手河南軍不是偶然興起，而是志在必得，令尊如果堅持唱反調得罪了他，日後大為不妥，所以絕不能反對。”
盧光庭心頭一沉，知道林霰這麼說真是為他考慮，馮權極擅揣摩聖意，女兒馮貴妃又是梁帝最得寵的妃子，所以梁帝對他更加信任，再加上此人心機之重，城府之深，手段之陰狠，睚眥必報，更是當年那個專橫跋扈的老賊丁隳都無法比擬的，父親要是得罪了此人，確會招來大禍。
但遲疑良久，他還是搖了搖頭：“要昧着良心說話，保全自己性命，我做不到，恐怕家父也一樣做不到。”
林霰暗中點頭，南梁確實天子怠政，權相當道，但始終都有盧家父子這樣的忠直臣子，自己雖然早已抱定主張，絕不捲入朝政是非，可面對摯友，也不能見死不救啊！當下說道：“我這裏倒有三策可以幫你兩全，但你也必須要答應我一件事。”
說到這裏，林霰的眼神肅然地望着盧光庭，盧光庭一聽他已有良方，頓時精神大振，連忙身子往前湊道：“快說，快說，別說一件事，一千萬件我都答應你！”
林霰嘴角似笑非笑地道：“你只要答應我，不能告訴任何人這三策是我獻的，就算對令尊也一樣守口如瓶，管好你那張大嘴巴！”
盧光庭本來聽他這樣慎重要自己答應的，就是這麼件事，正驚訝地張大了嘴，但聽林霰說到最後一句，又忙把嘴巴緊緊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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