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前夕(中)
三月廿,帝率百官行春耕大典,告於天壇山。
這一次的祭天,林霰沒有參加。因為他知道春耕大典並不是這次來天壇山的重頭戲,真正的決戰,將會在明日迴鑾前的最後一次朝會上展開。
所以大典結束之後,齊靳沒來楓露閣,林霰毫不意外,決戰前夕,齊靳必然有着太多的事要準備,而他可以為齊靳做的事,也已經全部完成,接下去只有看齊靳自己的發揮了。
此刻林霰獨自坐在楓林亭子裏,聽着身後風吹樹梢的穿林之聲,望着遠處溪流泛起的點點月光,心中格外澄凈空明。
齊靳的這場親政之戰,其實是場人心之戰,看似波瀾不驚,但世上最複雜,最善變,最深險難測的卻又莫過人心。他這幾個月以來的謀划雖已見成效,但是否足以令百官在關鍵時刻反戈一擊,不到明天的朝堂仍難見分曉。
照理端太后二十年的威望,絕非齊靳短短几個月可以超越。但她想要稱帝卻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就是不能給齊國一個明確的將來。而林霰當初敢答應齊靳出山,賭注正在於此。他相信大多數人在可以選擇的情況下,都會看重明天多於過去。
除此之外,還有個絕對有利的因素,卻是林霰有意忽略不計的。那就是早在離開詔獄時,他就已隱隱感覺到,所謂稱帝之說很可能只是端太后對齊靳的激將法,目的是截斷兒子退路,激起其勵精圖治之心,使其通過這場宮廷戰爭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皇帝。如果真是這樣,明日歸政必然水到渠成。
只不過這個推斷完全是基於人之常情,用在心如鐵石,殺伐決斷,連親生骨肉都可隨意犧牲的端太後身上,畢竟太過大膽了,連齊靳都曾警告他,運籌帷幄,不可以為太後會念母子之情,否則必然失算。林霰雖不知他為什麼也對自己母親抱有這麼深的戒心,卻看得出他所言必有苦衷,絕非空穴來風。
所以在為齊靳謀划親政的過程中,他也依足齊靳所言,沒敢把這個絕對有利的因素考慮在內。這樣一來,明日決戰仍是勝負難料,籠罩在一片撲朔迷離之中......
但不論如何,他會在這裏等待最後的結果,願賭就要服輸。
如果勝了,則他不負齊靳矢志不渝的信任,待其親政,就可以和田風安心離開齊國,遠訪大漠。如果輸了,齊靳帝位不保,他的處境也會萬分危險,就算依仗身邊這支御前侍衛死士,也未必能血戰脫身。
早在半個月前,面對生死,林霰或許還會有幾分忐忑,但那日眼看黑衣人雪亮的刀光呼嘯而來,冰冷的刀鋒洞穿撲上來的方振,刺入他胸口,卻終於讓他徹悟了生死。
對於世事,他原本就看的很淡,只是過去那一年裏,養父病故,錯失所愛,身世大白,象一粒粒石子投來,才令他自成湖海的內心,亦感漣漪不斷。但當死亡來臨,一切恩怨情仇忽然遠去,他內心沒有絲毫恐懼或者痛苦,反而一下子恢復了無比的平和。
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如果說生命是自由的枷鎖,死亡是唯一的鑰匙,也許正是因為唯有死亡,才可以強迫人放下心中執念,從而獲得真正的自由。
所以從昏迷醒來之後,林霰更是放開了懷抱,養父的慈顏和海溟郡主的影子,雖偶爾還會浮現在腦海,卻已不象以前那樣令他遺憾自責,而變成花開花落,雲捲雲舒般恬淡記憶。就連生母將他置於冰天雪地的絕情,也不再令他那樣憤恨難平。
如今的他,真可算得上無牽無掛,即便中道分離,對於一直守護在他身旁的田風不免有些含愧,可他也知道,田風會理解他的選擇,人總是要死的,壽終正寢和身首異處區別其實不大,只要你已經做好了準備。
感覺到那若有若無的熟悉腳步,林霰回過頭來,笑了笑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田風巡視完夜間崗哨,走進亭子。普天之下,即便是三大宗師,也未必能輕易發覺他的接近,但毫無武功的林霰卻可以,這樣的默契何處可尋?想起林霰的險死還生,他冷銳的目光不禁泛起一陣溫情,淡淡道:“比起當初萍水相逢你為我做的一切,算不了什麼。記着,我的帳沒還清,你不能死。”
林霰溫顏道:“生死由命,什麼時候由人說了算?田風,這些年你我一路同行,雖是志同道合,但天下到底也沒有不散的宴席,如果真有這一天,中途席散,也須各安天命。至少我死了,仍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明日倘若事敗,必有一番血戰,能脫身當然好,萬一不能,他最不願看到的卻是田風抱定同生共死之心,為他殉難,所以必須提前打消田風這念頭。
田風豈能不知他的心意?卻是搖頭一曬道:“你不必說了,從我留在你身邊那一刻起,就已決心全始全終。這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人世間什麼榮華富貴,得失成敗,都不過是過眼煙雲,即便生死,我也早已看破,但如果活下去,沒有了鳳巢琴,卻未免太寂寞了。”
林霰心頭一陣起伏,沒有再說話,就象田風總是尊重他的選擇一樣,如果這是田風決定的事,他也不會再勸。畢竟生死對於他和田風這樣的人,確實並非大事,而田風所說的寂寞,他更加明白。那不是指一種感情,而是指一種對於存在的認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如果有一天田風死了,他還活着,世上同樣不會再有鳳巢琴。
當下,兩人相視淡然一笑,都覺得無須繼續這個話題。
田風這才面色稍緩,看了看林霰說道:“不過,你要是擔心明日決戰,齊靳那小子另外做了萬全的準備,我們應該不會輸的。”
林霰早在奇怪,齊靳為何大張旗鼓舉辦春耕大典,把決戰改到了天壇山行宮?起這些日子常見田風與齊靳背着自己竊竊私語,不由訝然:“皇上做了什麼另外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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